秋渐深，天气凉爽，白露节气就要到了，我们来谈谈古诗词里的“白露”。
大家熟知的如李白《相和歌辞·玉阶怨》诗曰：
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
却下水精帘，玲珑望秋月。
“玉阶怨”的名目，见于宋代郭茂倩编《乐府诗集》，属《相和歌·楚调曲》，是专门抒写“宫怨”的乐曲。李白此诗，写秋情、闺情，妙写幽情，真“圣于诗者”，自是浑然风雅。
而李白还有首写“白露”的《长相思》，也堪称“绝调”，其诗云：
美人在时花满堂，美人去后花空床。
床中绣被卷不寝，至今三载犹闻香。
香亦竟不灭，人亦竟不来。
相思黄叶落，白露点青苔。
美人如花花自落，落花犹有香气在！所有的深情歌吟，都凝结在最后的袅袅余音里，“相思黄叶落，白露点青苔”，李白的这两句诗，摇曳生情，有动感，有色彩，有无尽凄清的言外之意。
唐诗里，“白露”的感慨成了秋色秋情的标志性书写。还是与李白相关，崔宗之《赠李十二白》诗有曰：
凉风八九月，白露满空庭。
耿耿意不畅，稍稍风叶声。
杜甫写白露，广为传颂大家都会背诵的名句有《月夜忆舍弟》里的“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而杜甫还写有一首《白露》诗，但仔细审视，这仍不是白露节气诗篇。其诗歌题目来自首句，实质上这首诗只得算是一首无题诗。杜甫《白露》诗曰：
白露团甘子，清晨散马蹄。
圃开连石树，船渡入江溪。
凭几看鱼乐，回鞭急鸟栖。
渐知秋实美，幽径恐多蹊。
“甘子”应即今所谓“柑子”，正属于诗里的“渐知秋实美”之秋天的果实累累。
虽非指向白露节气，大唐的“白露”书写确属意气风发、感人至深的高峰。又如，岑参《巩北秋兴寄崔明允》诗有云：
白露披梧桐，玄蝉昼夜号。
秋风万里动，日暮黄云高。
而追溯源头，对于“白露”的诗歌表达，最早的是深受大家喜爱的《诗经·秦风·蒹葭》：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而《蒹葭》诗里的“白露为霜”一语，最为后世传唱歌咏。唐代徐敞和颜粲二人均写有以之为题的诗篇，诗歌也都是五言排律，标准的科举考试考场诗作样式。徐敞《白露为霜》诗曰：
早寒青女至，零露结为霜。
入夜飞清景，凌晨积素光。
驷星初皙皙，葭菼复苍苍。
色冒沙滩白，威加木叶黄。
鲜辉袭纨扇，杀气掩干将。
葛屦那堪履，徒令君子伤。
颜粲《白露为霜》诗云：
悲秋将岁晚，繁露已成霜。
遍渚芦先白，沾篱菊自黄。
应钟鸣远寺，拥雁度三湘。
气逼襦衣薄，寒侵宵梦长。
满庭添月色，拂水敛荷香。
独念蓬门下，穷年在一方。
这两首诗对比分析，同样都写了深秋之夜色，前一首还用了《诗经·魏风·葛屦》的典故，以君子伤秋、伤怀作结，用语用典较为文雅；后一首则更为通俗，写芦白、菊黄，大雁南飞，月色如水，荷香萦怀，抒发的是悲秋之感，慨叹的是穷年之忧。
更为通俗的是清代奕绘《长相思三首·其二》写“白露为霜”，明白如话。其词曰：
一峰秋，万峰秋，白露为霜草树秋。西风刮面秋。
寓园秋，故园秋，学道论文三十秋。浮生知几秋！
秋满群山，万山红遍，层林尽染。西风拂面秋思深，奕绘此小令由“白露为霜”之“草树秋”，自然生发感慨万端。进而感知到人生之“秋”，故乡他乡，浮生若梦，“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喟叹尽在不言中！
“水泛红衣白露秋”，秋季荷塘莲池，“凉风白露夕，此境属诗家”。唐代李群玉《伤思》诗云：
八月白露浓，芙蓉抱香死。
红枯金粉堕，寥落寒塘水。
西风团叶下，叠縠参差起。
不见棹歌人，空垂绿房子。
读这样的诗篇，我们很容易就可以感知到，这李群玉当然不是仅仅为白露时节的荷花在感伤忧思，而是也在伤感自己坎坎坷坷，困困顿顿，高洁不屈，生不逢时。
敦煌文献《咏廿四气诗·白露八月节》是最早最明确写白露节气的诗篇，其诗曰：
露霑蔬草白，天气转青高。
叶下和秋吹，惊看两鬓毛。
养羞因野鸟，为客讶蓬蒿。
火急收田种，晨昏莫告劳。
此诗里的“养羞因野鸟”一句，指向白露节气物候。《逸周书·时训》有云：“白露之时，鸿雁来。又五日，玄鸟归。又五日，群鸟养羞。”依此，白露三候就是一候鸿雁来，二候玄鸟归，三候群鸟养羞。这里，“羞”同“馐”，指美食。而所谓“养羞”，是说古人认为，鸟儿感知到秋天的肃杀之气，纷纷储食以备严冬，如藏珍馔。
其实，《咏廿四气诗·白露八月节》这首诗里不好理解的还有“火急收田种”一语，意思是说，要抓紧时节抢秋，做好秋收秋种。这里的“火急”，也可以理解为“十万火急”之意。但这个“火急”之“火”，正解或即《诗经·豳风·七月》“七月流火”之火，是指大火星。古人观星象而知时节，黄昏时大火星偏西而下，即“七月流火”。因此，这诗里的“火急收田种，晨昏莫告劳”其实是在说，大火星快速西沉，时不我待，一早一晚都要赶紧“抢秋”，莫辞辛劳。
“处暑要雨白露晴，老农之言历可征。”后世文人对于白露节气也还是多有吟咏。北宋李之仪《题步云亭》诗有云：“昨夜风高蝉半咽，起来知是白露节。”元代张翥《闰中秋，是日白露节》诗曰：
河汉云消溢素光，重开樽酒据绳床。
嫦娥斟酒犹前夕，老子婆娑且醉乡。
风信两番生绿桂，年华一寸入黄杨。
怪来诗思清难忍，早雁声中露欲霜。
当然，白露节气，除了这些“诗家”的雅事、雅思，更喜闻乐见的还有祭禹王、闹秋社、品龙眼、吃番薯、饮白露茶、喝白露米酒等等，白露时节，你只管快快乐乐就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