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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顺食单丨春三月,食蚕豆,甘软香糯豆中来

动静原创撰文:李择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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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阳的穿着,安顺的吃喝”。安顺是个爱吃、会吃、喜好研究吃的地方,这里美食多元丰富,酸甜苦辣咸每种口味都有赠君一份食单,享最真安顺乡土滋味。

清炒蚕豆

不知怎的,少年时就很喜欢鲁迅先生的文章;虽然,多数当时读不甚懂。也正因如此,那些当时就能读懂的,无不在脑海中烙下深深的印象。比如《社戏》,昔时读之,最令我神往。作者状物叙事描人之功夫自不用说;双喜、阿发等少年的诚挚友谊和乡村的自由生活,尤令我钦羡。唯独让我纳闷的,是“偷罗汉豆”一节。从注释中知道,罗汉豆即蚕豆,被作者说成再没有吃到的好豆,就是盐水煮蚕豆。在我看来,这样的做法实在有些寒碜,怎么会好吃如斯?偏偏那夜的豆究竟如何好吃,讯翁未置一词。

这个问题,让我疑惑了好久。

蚕豆是安顺人很喜欢的豆类,以致本地所产供不应求,还需从云南、四川等省购进;但论口感,说实话,外地豆要远逊本地。这当然是后话。我少年时,交通不便,所食之蚕豆,皆为土生土长。那时的我,已知道蚕豆有胡豆及罗汉豆等称呼,但为什么会这么叫,除了觉得叫胡豆应该是外域引进外,其他一概不知。后来读到汪曾祺先生《蚕豆》一文,说所以叫蚕豆是养蚕的时候吃的豆,倒是解惑了;但对汪先生说叫胡豆没道理的说法,下意识打了个问号。再后来慢慢弄明白了,本想也掉掉书袋,显摆显摆;无奈吾友贵阳周之江兄已有《汪曾祺说“胡豆”得名没道理,大胆猜想也许是西南方言带来的误会》一文考证在前,这就没我的事了。不过按之江兄的意见,略补充两条证据,一是宋李昉《太平御览》有载:“张骞使外国,得胡豆种归。今蜀人呼此为胡豆。”二是据中科院植物研究所所编《中国植物志》,蚕豆属被子植物门豆科野豌豆属蚕豆组,并明确记载:“全国各地均有栽培,以长江以南为胜。原产欧洲地中海沿岸,亚洲西南部至北非。”

周之江新著

看来,汪先生是想当然耳。

说回蚕豆的做法。不同于其他地方可汤可羹,新鲜蚕豆上市时,安顺人喜欢炒来吃,最普遍的,是清炒蚕豆。不过那时的我,总觉得这样吃有些寡淡,不下饭。

我喜欢盐菜炒蚕豆。

清代大美食家袁枚《随园食单》云:“新蚕豆之嫩者,以腌芥菜炒之甚妙。”腌芥菜,也就是安顺人说的盐菜,系以芜菁(芥菜之一种,安顺称大头菜)腌制而成。看来是英雄所见略同,不过安顺人炒来,要加些辣椒。加何种辣椒,各家不同,然不出筒筒辣椒、干辣椒面(或油辣椒)、糍粑辣椒这几样,皆各有风味。拣我最喜者说说。

不同于袁枚所云新蚕豆之嫩者,我以为,盐菜炒蚕豆最好用完全成熟的蚕豆,但不能老;不过挑剔一点,要去掉豆皮,只留豆瓣。

盐菜炒蚕豆 晓乐师傅供图

锅置旺火,猪油入锅至五六分热,放入蚕豆瓣略作翻炒,再放入剁碎的盐菜继续翻炒一二,即烹入清水至没过豆瓣,水开后,转中火略煨五分钟,放入制好的糍粑辣椒,放盐调味,至汤汁将收,撒入蒜苗略作翻炒即可。

此菜之妙,在于蚕豆瓣将盐菜的陈香味与辣椒香完美协调在一起,而以自身出之,咸香软糯,辣味适中,最合下饭。现时生活好了,烹制时略加些肉末更妙。我食量一向不大,然单凭此菜,即可连扒两碗。

别有筒筒辣椒腊肉炒蚕豆,做法与盐菜炒蚕豆大致相同,不过不能用蚕豆瓣,要用完整的蚕豆米,且要先放腊肉辣椒炒出香味,才放入蚕豆。此菜熏香与鲜香并呈,亦颇足观。

之江兄文中提到的莴笋叶炒蚕豆,安顺人也这样做。有清炒的,有放筒筒辣椒的,莴笋叶要到最后环节放。成菜正如之江兄所言,二者之香,很是协调。

比较有安顺特色的,是在新鲜蚕豆上市前半月,自到菜园择大小一致的嫩蚕豆荚摘下,回家仔细洗净,去两头,掰为寸段,连荚带豆一同炒之,辣椒亦可放可不放,妙在又脆又嫩,豆荚倒比豆米好吃。不过现在的菜场绝少有卖,又有几人会出城觅农户商摘?

蚕豆瓣晒干,水发后炸制,为诸干豆之最酥者,配以糟辣椒或青椒蘸水,可饭可酒,妙不可言,到今天我都嗜之更甚于盐菜炒蚕豆。具体做法,可参见拙文《糟辣椒拌皂角豆》(文后有链接),此处不赘言。

总之,一段时间内,我固执地以为,安顺蚕豆之美,似乎几尽于此了。

安顺城西贯城河畔,有一餐馆曰“静香园”,名字看着高大上,实则是个夫妻店;老板兼大厨姓丁,惨淡经营至今,已逾三十年矣。我家亦是他家常客,吃了也有二十五六年,缘于他家的菜,性价比一向较高。

大约是2007还是2008年清明前后的某日,我记不清了,我与弟弟电话中偶然谈及,一时皆来了兴趣,遂相约下班后前往。至餐馆,已日暮,进去才发现,顾客只我兄弟二人。于是乃从容点菜。一边点,丁老板一边说:今天你们运气好,我好不容易买到点正宗的汪家山蚕豆,舍不得拿来卖,一会儿送你们兄弟一碗尝尝。我在道谢的同时,馋虫与好奇心一并吊了上来。

清炒蚕豆

汪家山原是安顺城南门外贯城河边一苗寨,离城很近。抗战时期,词曲家宋扬曾来此采风兼养伤,受苗人芦笙调及民歌启发,改编创作了至今仍脍炙人口的著名儿歌《读书郎》。大约是土地较为肥沃的缘故罢,世代相传,满城公认,本地所产蚕豆,以此村为最佳。然而该村本就不大,寨外可供种植蚕豆的土地实极为有限,所产蚕豆较诸阖城所需,不啻太仓一粟。因此城中居民,听过的倒比吃过的多。改革开放后,随着城市发展,该村渐渐成了城中村,汪家山蚕豆也因随之近乎名存实亡。

万没有想到,今天能有缘在此邂逅!我和弟弟一边吃着陆续上齐的点菜,缀两口小酒;一边漫不经心聊着天,彼此皆作如是想。

菜上齐,丁老板自去操持他和家人的伙食;不多时,一大碗满尖尖的清炒蚕豆便同时端上两边的饭桌。

碗中蚕豆,明显较普通蚕豆为大,且皆颗粒饱满,大小一致。还未动箸,蚕豆独有的清香便扑鼻而来,我和弟弟眼睛一亮,顾不上说话,齐齐伸出筷子。

入口的第一感觉,是豆皮薄且嫩,极为化渣,浑不似普通蚕豆的厚韧塞牙(直至今日,我吃绝大多数蚕豆都有吐豆皮的坏习惯);略嚼几下,一种此前从未领略过的甘软香糯乃在口中精彩呈现。安顺人常说,好蚕豆的标准是又甜又面,然而面对眼前的这碗蚕豆,只觉得以甜面二字称之实在是太过简单。那要怎样形容?原谅我词穷于此,只能借用宋代诗人杨万里的诗句:“翠荚中排浅碧珠,甘欺崖蜜软欺酥。”

那晚的惊艳一餐,不但是无与伦比的味觉享受,也给我打了脸,让我知道,此前的自己,是何等的坐井观天。

自那以后,我开始真正重视起蚕豆本身的优劣,真正重视起清炒蚕豆来。其实,中国烹饪史上有句名言,叫“有味使之出,无味使之入”,前半句说的正是如清炒蚕豆这样的菜。食材本身愈鲜美,做法便宜愈简,让其本味充分彰显最好。说到这里,焉知鲁迅先生笔下的盐水煮蚕豆,不如我吃过的美?回到清炒蚕豆的做法,亦类似盐菜炒蚕豆,不过去掉辣椒盐菜,易水为汤(专指猪骨汤,我自己的体验,遇上好蚕豆,鸡汤火腿汤皆会抢味)罢了。近代学者、书家兼美食家王闿运一次采摘蚕豆后,有感填《玉漏迟》词一首,上半部分,我以为是描述清炒蚕豆最好的句子,兹摘抄如下:

好春蚕事早。竹外篱边,豆花香了。自挈筠笼,摘得绿珠远小。

城里新开菜市,应不比、家园风调。樱笋较。甘芳略胜,点盐刚好。

此后又过几年,汪家山蚕豆是真正消失了,成为安顺人的集体记忆。然而只要用心,于蚕豆上市时到菜场用心寻觅,总会找到一些略为接近的,值得下厨清炒之。与此同时,是安顺许多餐馆似乎越来越不清楚清炒蚕豆背后的道理;常遇见本身很好的蚕豆,被之或姜或蒜或辣椒,生生糟蹋了。

2015年清明,一家人去给外公上坟。外公的坟在西郊西花村,在黄果树大街与铁路平交处下车,需沿铁轨步行一段方可抵达。走不多远,我便窥见铁轨右边有一畦蚕豆,长得似乎不同寻常;归来时,便与农户商量,买了十斤回餐馆。

说来也巧,当日我预订的餐馆,正是静香园,只不过两人换为一桌一家子,端上来的蚕豆,从一大碗变为两大碗。一品之下,我与弟弟再次惊艳——除了个头稍小,大小不那么一致外,甘软香糯,直与汪家山蚕豆别无二致!大快朵颐之际,我心里高兴极了——以后每年的清炒蚕豆,再不用到处找了。

来年清明给外公上坟,我因急匆匆走在最前面,“寻向所志”;但一眼望去,只见一座蓝色的工棚拔地而起,记忆中那畦碧绿的蚕豆,再无半分踪迹。

那一瞬间,我忽然真正读懂了鲁迅先生的意思——其实,那夜被一众少年伙伴所“偷”吃的,何尝是真正的罗汉豆?不过是浓浓的乡愁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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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菊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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