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文物立足,以史料为盾,
虎视牂牁,鹰瞵万峰,解读历史。
以前一个城市,“城”和“市”通常是分开的。“城”有正规军驻扎保护,建有高大的城墙防御,老百姓居住在里面,非常安全。“市”就是交易市场,一般在城的外围,也不建什么围墙,因为要方便周边的各路商贾到市场自由做买卖。兴义最大的市叫“场坝”,与兴义的老城中间,隔了一条花水护城河。场坝今天已经改名街心花园,但兴义人都知道,街心花园其实不是一个花园,其主要用途也基本没变,就是一个商业市场。时过境迁,历史上场坝的样子早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但也有一些老年人念旧,还是称其为场坝。除此之外,清咸丰五年(1855)三月十四日立的一块碑,也把场坝这个名字准确无误地记录了下来。
主持立碑的,是当时兴义的两个大人物。
第一位是“署理兴义府兴义县正堂加三级记录三次保举即升蒯”。这位“蒯”先生,就是清咸丰二年(1852)担任兴义知县的苏州人蒯关保。可以这样理解,蒯关保认真负责,经常立功受奖,各种工作考核优秀拿到手软。一般记录表彰三次加一级,“加三级记录三次”,就是蒯关保受到大小表彰12次,已经达到一个很高的奖励级别。基于蒯知县如此勤勉,因此也顺利达到保举和即升的资格。清代官员除政绩是被保举的基本条件外,其他如年龄(看是否精力充沛)和身份(看背景是否干净)等,也有一套严格的选拔标准。即升则是没有达到任职年限,就可以晋升,类似今天的破格提拔。值得注意的是,尽管蒯关保如此优秀,但他其实并不是正儿八经的兴义知县,因为碑文中使用的是“署理”,就是代理的意思。
另一位是“代办兴义府兼摄兴义县事军功即补军民府直隶州正堂胡”。“胡”先生即湖北黄冈进士胡霖澍,清道光三十年(1850)任兴义知县。后丁忧回家,按祖训守制,其职位由蒯关保补缺代理。咸丰三年(1853),胡霖澍回到兴义,官复原职。咸丰五年(1855),胡霖澍以军功即补“军民府、直隶州”的一把手,“军民府”“直隶州”都是指今天的普安、盘县一带,原称“普安军民府”“普安直隶州”,是属于贵州省的省直辖地,与兴义府平级。不过,因兴义府知府出缺,故其也“代办”兴义知府。“代办”和“署理”一样,都是代理。同时,还“兼摄”兴义县事,这个“摄”,也是代理。也就是说,当时兴义县不仅“一职二主”,而且蒯关保和胡霖澍两位都只是行代理之职。
“晓谕事案”,立碑的起因,是忠烈宫的首事许鹤龄、姜大毅禀报,兴义的南部三江合流一带,“出产棉花,赴城售卖,并无一定行市。以致无知小民,各挟私秤,互相欺诈。而远方忠朴肩挑贸易者,种种受害,琐屑细故,欲鸣公而无所泣诉。”首先要搞清为什么是忠烈宫的首事报告,而不是其他“宫”的首事。当时在兴义做生意的,有南华宫的两广商人,万寿宫、铁树宫的江西商人,川主庙的四川商人,禹王宫的两湖商人等,这些“宫”就类似今天的行业商会。“忠烈宫”主祀的“黑神”,为唐代忠臣南霁云,虽然南霁云并未到过贵州,但其“英风烈气,炳耀汗青”,黔人遂将其神化,并设庙以祀,因此“忠烈宫”其实是贵州商会的代名词。问题由忠烈宫首事提出,说明各地方商会之间还是存在一定竞争。关于兴义产棉,《贵州通志》卷三的《土产》有记载,黔西南州的普安、兴义、贞丰三县以及黔南州的罗甸,有棉花种植的历史,尽管棉花质量不高,但确有规模种植。
无论哪个朝代,公平交易都是一个市场正常运转的基本准则,因此碑文中记载称:“民等邀机房各户人等,于忠烈宫公议。照库平砝码,置造公秤一杆,举公正首事一人。设立公所,以为准则。买者卖者公平交易,酌取厘金,以为忠烈宫香火之资”。值得注意的是,碑文中出现了“厘金”,这也是黔西南碑刻中最早出现“厘金”一词。所谓“厘”,就是税率,一厘就是1%,最初的厘金一般就是指一厘。太平天国运动让清政府的经济遭受重创,因此在太平军建都南京的周围,清政府创设了“厘金”这种主要针对百货的临时筹款方法,以资围城部队之军用。具体设置时间是咸丰三年(1853),即太平军建都南京后不久。最初也不是强行摊派,而是类似“自愿捐款”,因此老百姓习惯称为“厘捐”。参与平定太平天国运动的清军将领胡林翼,曾在湖北厘金局大门上撰有一联:“天子何忍伤民财,因小丑猖狂,扰兹守土;地丁不足济军饷,愿大家慷慨,输此厘金。”把捐厘用于部队军饷的性质,说得非常清楚。
只是想象不到,“厘金”这种清王朝主要针对百货的临时筹款方法,还没有在镇压太平天国运动中全面铺开,兴义这弹丸小地就已经“率先垂范”的用上了,并且还明确作为“忠烈宫香火之资”。碑文中还特别强调了哪些物品需要交纳厘金,曰“凡有贩卖棉花、菜油、桐油、蓝靛、白盐等项,务须挑赴场坝官房过取公秤,毋许私买私卖。”缴纳钱款数量多少,也有具体规定,譬如“京土洋花每觔(斤)取秤钱壹文;蓝靛每挑取秤钱拾文;菜油、桐油每脚取秤钱拾文;白盐每块取秤钱拾文。”
兴义场坝厘金碑拓片
这块碑为方首,通高1.27米,宽0.64米,厚0.18米。立于场坝的官房,即货物过称的地方。碑身下侧书“右谕通知”四个大字,分外显眼,意思是官府晓谕的内容,请“城乡买卖人等知悉”。碑额虽然题有“永垂万古”四字,但“义谷厘金次第抽,脂膏剥尽尚苛求”的本质,让“厘金”这种盘剥小商小贩的手段,最终在民国年间退出历史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