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文物立足，以史料为盾，

虎视牂牁，鹰瞵万峰，解读历史。

1915年2月，贵州吴慕尧、姜俊民、陈百朋等刺袁失败，资产阶级革命文化团体“南社”创始人、孙中山总统府秘书柳亚子评价其“断头沥血，白首同归”。吴慕尧，原名吴尚隆，字鼐，别号虎头，清光绪三年（1877）出生，排行第九，贵州黎平府锦屏钟灵乡人。光绪十年（1884）随父吴师贤寓居贵阳铁局巷一带，长兄吴尚恭为贵阳学官，受其影响自幼学习四书五经。吴氏家族思想开明，戊戌年（1898）成立的“贵州不缠足会”，董事共十六名，吴氏一门独占三席，至今《贵州不缠足会条约》石印孤本还保存在锦屏。吴慕尧性刚烈，从别号也能看出。光绪二十九年（1903）在贵阳乡试中廪，因不公仅录副榜，不得入京参试，故怒踢官门。丙午年（1906）贵州公派留学风起，时在独山分管教育，得以借机赴日本考察学务。在日期间，受到孙中山、黄兴革命思想的影响。次年返黔回乡，变卖田产，赴京革命，并立誓占诗：“列强入寇国遭殃，满贼专横天不光。为拯神州于水火，敢将铁骨碰刀枪。”

辛亥革命后，吴慕尧加入“南社”和同盟会，并在天子脚下的《国风报》主笔，期间写下大量批判和嘲讽袁大总统的战斗檄文，掀起京城反袁舆论风潮。在袁世凯的地盘骂袁世凯，结局可想而知，报馆被查封，人亦被通缉。1913年宋教仁被刺引发“二次革命”，吴慕尧赴南京担任江苏讨袁军司令部秘书，失败后逃亡日本，次年秘密潜回上海。期间，吴慕尧与前清候补道员姜俊民（福泉人）、原贵州军政府民政部长陈百朋（大方人）三个贵州同盟会员，在讨袁军大元帅、原云贵总督岑春煊之子岑德征家中，密谋除袁。由姜俊民先期赴京，通过袁世凯的侍从武官，买通总统府厨役，再拟用投毒方式刺袁。据说，厨役允诺只要赏金到位，便伺机行事。但因上海方面革命党人经济拮据，导致拖延时日后，于1915年2月19日行动暴露，吴慕尧被捕，随即被押解赴京。三人中唯陈百朋侥幸逃脱。狱中吴慕尧作《绝命诗》数首，其一云：“慷慨挥椎博浪沙，丹心一片兴中华。男儿一死无他恨，大千世界是吾家。”其二云：“负我秦椎博浪沙，杯弓蛇影镜中花。人生到此何须说，打点黄泉向店家。”凛然大义，意气纵横。同年春，吴慕尧与姜俊民被袁世凯下令杀害于军警执法处。陈百朋听闻后悲痛万分，作联挽二君：“民国寡恩，看鸟尽弓藏，定知起义诸君难眠目；人心不死，要前仆后继，莫使专制皇帝又翻身。”

早在1912年1月16日，麻江张先培就在北京王府井三顺茶馆参与刺杀袁世凯未遂，成为因刺袁而牺牲的首位贵州人，其烈士墓就位于现在的北京动物园内。可见民国初期，贵州革命党人参加刺袁行动的并非个例。话分两头，举国刺袁的同时，也有拥袁的。最近，黔西南州博物馆整理旧藏，一张“大总统袁题赠”的石刻拓片横空而出，让袁世凯的历史形象瞬间鲜活立体。巧合的是，落款时间“中华民国四年五月吉日”，也就是距离袁世凯下令杀害吴慕尧与姜俊民仅仅几个月之后。

袁世凯题字拓片长0.9米，宽0.6米，楷书“矢志柏舟”四字，每字0.14米见方。“柏舟”即柏杨木制作的小船，《诗经》中描述女子姜氏泛舟江上，表达坚贞的爱情。后世常常使用“共姜柏舟”“柏舟之誓”“柏舟之节”等词，形容女子丧夫后的守节不嫁，明清皇帝也多用“矢志柏舟”来旌表妇女的贞节。袁大总统题赠的对象，同样是一位妇女，为晴隆县凉水营乡哈马庄的“马母刘氏”。刘氏墓碑为三间四柱三层牌楼式，石刻位于二层中牌位置。尽管哈马庄是明清时期云贵两省重要的古驿站，但民国大总统的题字出现在这里，还是多少让人有些费解。

袁世凯题刻拓片 摄影：李璇

哈马之名，源于古彝，但晚清民国时期，彝族早已迁徙，马姓成为当地大姓。比较有名的历史人物是马怀冲，曾在周西成主政贵州时期任省公路局长，黔滇公路上著名的晴隆二十四道拐，就由其倡建。但袁世凯题字的这个马家，不是马怀冲，而是马龙骧。马龙骧生于光绪十二年（1886），少年便离家投入贞丰人胡寿山麾下，曾担任贵阳南厂兵营司务长、贵州陆军小学堂队官等职。宣统三年（1911）参加贵州辛亥革命。民国成立后，贵州自治学社的革命党人遭到大肆镇压，兴义系头子刘显世则趁机在滇军支持下就任贵州国民军总司令，掌权贵州。此间马龙骧随国民军东路巡防胡寿山第七营，先后驻防思南、石阡、印江、正安等县，任营部哨官，相当于连长。1914年黔军改组，升任第五团二营副营。1915年调入黔军指挥部，次年随兴义系少帅王文华入湘护国，大败袁世凯的第一路讨逆军总司令马继增。现在问题来了，按此履历，马龙骧反袁护国，板上钉钉，袁大总统怎么还会给他死去的母亲旌表题字呢？

贵州正式发布《黔滇共同讨袁通电》的时间是1916年1月27日，尽管此前反袁声浪颇高，但军阀与革命党人不同，始终在利益算计间徘徊。即便反袁最甚的黔军青年统帅王文华，在1915年12月底，还被已经称帝的袁世凯任命为陆军步兵上校，更别提被封为一等子爵的刘显世了。袁世凯的题刻时间是“中华民国四年五月吉日”，公历大约是1915年6月中旬到7月中旬，正是其加紧步伐复辟帝制，拉拢利诱各省军阀“劝进”的时间点。据北洋政府档案记载，袁世凯为谋求称帝，亲自题字赠予各地支持者的，不乏其例。考虑到马龙骧当时在黔军指挥部任职，有条件和北洋方面直接联系，互通有无。如此看来，袁大总统的旌表题刻，出现在贵州晴隆，也就不算匪夷所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