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23年,《余的贵州札记》专栏继续推出新玩法。贵州学者余未人自写自录,用文字和音频立体呈现她对文化的思考。
胡适是五四新文化运动的主将,是现代著名学者、诗人、历史学家、文学家、哲学家。他选人的眼光,自有其独到之处。
年轻时期的胡适 图片来源:报刊文摘
以实力选人,还是以外在选人,是选者学识、眼光的分水岭。
1934年,来自贵州务川县的、两次没考上北大的小青年寿生,以其独特的作品,让胡适对其青睐有加。
寿生30年代于北京中山公园
胡适是寿生作品的首发编者,也是寿生作品的欣赏者。在寿生作品中,论文和小说除一篇发于《大公报》主办的《国闻周刊》外,全都发在胡适主编的《独立评论》上。
《独立评论》是20世纪30年代我国的一个重要刊物,倡导独立精神,不依傍任何党派。它与20世纪20年代的《新青年》,40年代的《观察》一脉相承,是舆论自由的旗帜。
《独立评论》中发的12篇论文中有5篇是胡适写的编辑后记,另外一篇《新旧交替时代的游移性》的编辑后记署名是“编者”,其实也是胡适所写。因为那篇署名“编者”的编辑后记曾写道:“他来信说他是一个不满20岁的青年。”胡适在为寿生后来写的一篇论文《我们要有信心》的编辑后记中说:“我在96号(即指上文)介绍他,曾说他是一位不满20岁的青年,后来他对我说,那是我误记了,他今年23岁。”所以,胡适为之写编辑后记的至少应是6篇。
寿生参与30年代风谣学会成立
寿生发表的10篇小说,也有5篇是胡适写的编辑后记。寿生于1936年5月参加了胡适任主席的“风谣学会”,会员有顾颉刚、沈从文、朱光潜、周作人等30余人,专门研究民间歌谣、故事、民俗等,并主办了《歌谣周刊》,胡适任主编。
胡适与寿生是有缘人。政治上,胡适在担当上海中国公学校长期间,因思想言论受到国民党上海市党部的严厉批评并要求“中央转令国府严予惩办”,使他不得不辞去了中国公学校长的职务。这种政治上的高压激起了他反抗的个性,他在1930年1月由新月书店推出的《人权论集》(与罗隆基、梁实秋合著),当年印了四版,但很快被国民党当局查禁。该书的序言中提出:“因为我们要建立的是批评国民党的自由和批评孙中山的自由。上帝我们尚且可以批评,何况国民党与孙中山。”
就是这种自由主义的主张,使他1932年5月回到北京大学后,与几位知名教授一道筹办了《独立评论》,印刷、出版、发行等费用全由主办者们个人支付。《〈独立评论〉引言》中说:“我们叫这刊物作《独立评论》,因为我们都希望永远保持一点独立的精神。不倚傍任何党派,不迷信任何成见,用负责任的言论来发表我们个人思考的结果;这是独立的精神。”
寿生在阅读
寿生当时是一个从异常黑暗、边远的贵州小县城来到北大的青年学生,没有参加任何派系,因亲身经历和广博的阅读,使他具有了强烈的追求民主自由的意识。提起笔来,他的这种意识犹如火山喷发。
寿生在处女作论文《试谈专制问题》中说道:“蒋胡二先生,为‘专制’二字所迷惑,于是一个说,专制是必要的,一个说是不可行的。”“就是胡先生所引出的开明专制 ,他也不屑一顾。”最后作者明确地说道:“若专就蒋胡二先生的意见,问吾同情谁,吾人宁肯同情胡先生了。”
当年在政治观点上的一致,使得胡适发现并多次撰写编辑后记来提携这样一个有才华的年轻人。
寿生出席县人代会
论文这种文体从它诞生之日起,就是一个八股腔、西洋腔最浓重的领域,胡适则主张口语化的论文,用最平常话说最“学术”的问题,不用或尽量少用专门的名词术语。
寿生的论文正是如此。单是几篇论文的题目,就可以看出这一特点:《做好做歹连拖带打》《象对象,直杠杠》《论走直道儿》《莫把活人抬在死人坑》等。寿生在阐述自己观点的时候,常常是一针见血,极具通俗性,大众化。比如在《文化单位论》中有这样的句子:“‘共产主义的文化’‘资本主义的文化’,都是同娘共母的兄弟,不过一个长进一个堕落罢了。”浅显明白地表述了作者对两大政治制度的观点。这种表述也正是胡适所提倡的论文的大众化、口语化。
在文学方面,胡适早在1917年1月1日 《新青年》2卷5号上发表的《文学改良刍议》中就对文学有八项主张:“一曰,须言之有物。二曰,不摹仿古人。三曰,须讲求文法。四曰,不作无病之呻吟。五曰,务去烂调套语。六曰,不用典。七曰,不讲对仗。八曰,不避俗字俗语。”
寿生的作品从小说到论文,都完全符合胡适的这八项主张。胡适对初涉文坛的寿生的文风十分欣赏。胡适在给当年的习作者陈企霞(后任中国作协副秘书长、《文艺报》副主编)的信中说:“我总觉得你的文字不曾经过‘说老实话,说平常话’的训练,使大家读了起不真实的感觉……《独立评论》向不登文学作品,我们只要一些清楚明白说平常话的好文字而已。送上《乡音》《新秀才》两篇,可以代表我们要的文字。《新秀才》是一个今年考北大不取的贵州学生做的。你看了也许不能欣赏这一类的文字。但文字不从这条路子入手,是不会做好的。”
胡适给了一个毛头小伙寿生如此高的评价,但寿生并没有因此而对胡适唯马首是瞻。寿生也是一个非常有个性的人,他照样直率地发表自己的意见。
就在寿生贺《独立评论》两周年的文章《我们要有信心》一文的结尾处还说:“独立评论是在九一八后产生的,她的文章一天比一天消极……”
胡适对寿生的批评文字也很坦然。后来,身为北大文学院院长和国文系系主任的胡适希望寿生能到北大工作,写作。寿生说,我连北大都考不上,怎么能进北大工作呢?胡适让他把自己的作品拿来就行了,寿生依然谢绝。他那特立独行的个性让他不愿意依附于任何单位。
八十年代的寿生
朱海涛在三联书店出版的《北大旧事》中写道:“这些‘偷听生’中的英雄并不少。听说沈从文就是此中人物;为胡适之先生所激赏的申寿生,也是‘拉丁区’的一位年轻佳客。”
陈平原在《建设者的姿态》(中华读书报1999年3月10日)一文中说:“据说,适之先生最喜欢书写的两句名言,一是‘宁鸣而死,不默而生’,一是‘容忍比自由更重要’。前者见其独立与抗争,后者见其学养与性情。”
从寿生的作品和经历来看,他很大程度上受到了胡适这种矛盾的世界观的影响。他在北大“偷听”期间,一直在多方位地“鸣”,把来自边僻之地民众的疾苦、呼声传播给学界,传播到文化学术的中心地带,引起世人的关注。那时候,他闯进了《独立评论》,并得到胡适的鼓励,他把自己独立不羁的政治个性、学术个性、文学个性都作了充分的张扬,这当是他漫长一生中有数的亮点之一。
寿生在清华中学讲课
由上可见,在1934——1936年间,胡适与寿生之间是一种很好的师生、乃至于文友的关系。
寿生照片由寿生之子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