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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不可说丨蝈蝈鸣叫,从不间断的大地的诗歌

动静原创撰文:孙秀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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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静原创

本专栏近期写了蟋蟀,见于《感时歌蟋蟀,促织动秋音》一文,这回我们说说蝈蝈,算是姊妹篇。

对于蝈蝈,大家自然是熟悉的,即便没有亲眼见过蝈蝈,至少课文里是学过的。法布尔的《绿色蝈蝈》入选人教版《语文》教材,这来自他的大作《昆虫记》,而其他学习材料里涉及蝈蝈的也还有很多。

AI作图

首先,让我们欣赏欣赏英国诗人济慈的名诗《蝈蝈和蟋蟀》:

从不间断的是大地的诗歌:

当鸟儿疲于炎热的太阳

在树阴里沉默,在草地上

就有另种声音从篱笆飘过;

那是蝈蝈的声音,它急于

享受夏日的盛宴的喜悦,

唱个不停;而等它需要停歇,

就在青草丛里稍稍憩息。

呵,大地的诗歌从不间断:

在孤寂的冬夜,当冰霜冻结,

四周静悄悄,炉边就响起了

蟋蟀的歌声,而室中的温暖

使人昏昏欲睡,我们会感觉

仿佛是蝈蝈在山坡上鸣叫。

这是查良铮(即穆旦)先生的译诗。济慈的原诗是一首“十四行诗”,可以理解为一首英语的“格律诗”,而穆旦的译诗在很大程度上舍弃了原作的押韵与音乐性;此诗翻译的开创之功不可埋没,但往往也备受指责。后来,也有这样一版译诗:

大地富诗意,绵绵无尽期:

日炎鸟倦鸣,林荫且栖息。

竹篱绕绿茵,芳草新刈齐;

其中忽有声,绕篱悠悠起—

原是蝈蝈歌,欢乐渠为首;

仲夏多繁茂,泛若不系舟,

享之不能尽,歌来不知愁;

偶然有倦意,野草丛中休。

大地富诗意,绵绵永不息:

冬夜洵凄清,霜天多岑寂,

此时有灶炉,火焰暖人心。

蟋蟀乘雅兴,引吭吐妙音;

主人嗒然坐,似眠又似醒,

莫非蝈蝈歌,来自远山青。

这倒是比较齐整,但说实话,从某种意义上讲,诗不可说,自然更是“诗不可译”,译诗之难超乎想象,似乎从来就没有完美的译诗。比如,这个版本第一行、第九行反复的这处“大地富诗意,绵绵无尽期”与“大地富诗意,绵绵永不息”,也太缺乏“诗意”与变化了,还不如穆旦的“从不间断的是大地的诗歌”与“大地的诗歌从不间断”干脆直接,且略具回环之美;而此两句的原文是“The poetry of earth is never dead ”与“The poetry of earth is ceasing never”。

而具体到济慈所歌咏的蝈蝈与蟋蟀的歌唱来讨论,欢欣喜悦的蝈蝈鸣叫显然更为突出,简直就是“大地之诗”(The poetry of earth ),标示了季节变化,贯穿、萦回于夏日与冬夜,声声不息,生生不息。

我国古代诗歌里歌咏蝈蝈,明确以“蝈”之名的出现较晚,是在南宋时期,名目被写作“蝼蝈”。南宋曾丰《涉夏归途》诗曰:

一意贪归百事忘,其如耳目触吾旁。

女桑醉日多相靡,孙竹骄风半自强。

蝼蝈无稽言语泛,蜻蜓罔念性情狂。

鸤鸠占尽世间拙,未害云为蹈大方。

诗里有“蝼蝈无稽言语泛”之语,且对句为“蜻蜓罔念性情狂”,“蝼蝈”对“蜻蜓”,一个能叫,一个会飞,此“蝼蝈”即当为蝈蝈。

南宋贾似道《论蝼蝈形》诗云:

蝼蝈之形最难相,牙长腿短头尖亮。

尾豁过肩三二分,正是雌头拖肚样。

贾似道被认为是祸国殃民的权相,《宋史》里把他列入《奸臣传》。然而他的“另一面”却居然是个昆虫学家,贾似道著有《促织经》,是世界上第一部研究蟋蟀的专著,这要比法布尔的《昆虫记》早六百年。因此,贾似道有这么一首诗来论说“蝼蝈”的长相,倒也并不出人意料。

宋末元初周密《暑夜》诗曰:

薄薄疏云漏月明,础根收润晚风清。

空庭泥湿鸣蝼蝈,夜气如秋梦不成。

诗写明月疏云、夜气如秋的夏夜里,空庭泥湿,“蝼蝈”鸣叫不歇。

当然,南宋诗人这三首诗里所歌咏的“蝼蝈”,其实也极有可能并不是蝈蝈,而是雄虫能鸣叫的蝼蛄,北方有些地区的方言里叫做“蝼狗子”。但乾隆皇帝对此是极有圣明见解的,他确认“蝼蝈”就是蝈蝈。乾隆《月令七十二候诗·其十九·四月立夏节三候·蝼蝈鸣》诗曰:

二物讹为一物鸣,蝼蛄蝼蝈异形成。

未曾精考礼月令,遂致谬传夏小正。

蛄自能飞艰上屋,蝈惟知伏喜依坑。

每当望雨倾听际,偏厌藏泥不作声。

也即,“蝼蝈与蝼蛄判然二物,不得混而为一也。”乾隆皇帝还有《榛蝈》诗二首:

啾啾榛蝈抱烟鸣,亘野黄云入望平。

雅似长安铜雀噪,一般农候报西成。

蛙生水族蝈生陆,振羽秋丛解促寒。

蝈氏去蛙因错注,至今名象混秋官。

诗里极力辩解说,“蝈”不是指水生的蛙类动物,榛蝈“生陆”的陆生昆虫,“振羽秋丛解促寒”,又自己注释云:“按:蝈蝈乃络纬、蟋蟀之类。”而此处乾隆所说的“络纬”即昆虫“纺织娘”,也称“络丝娘”。乾隆认定的“蝈”与纺织娘、蟋蟀“同类”,则明白无误就是我们所说的“蝈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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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朱筠《柳山》诗中有“草蝈叫阴切”一语,蝈蝈多生草丛中,则此“草蝈”也是蝈蝈的诗意雅称。

最为明确的蝈蝈歌咏是清代郭麟的词作《琐窗寒·蝈蝈》:

络纬啼残,凉秋已到,豆棚瓜架。声声慢诉,似诉夜来寒乍。挂筠笼、晚风一丝,水天儿女同闲话。算未应输与,金盆蟋蟀,枕函清夜。

窗罅。见低亚。簇几叶瓜华,露亭水榭。胡卢样小,若个探怀堪讶。笑虫虫、自解呼名,物微不用添尔雅。便蛇医、分与丹砂,总露蝉同哑。

这首词描绘老北京的养蝈蝈风俗如画,词作也有自注曰:“京师人以胡卢贮之,制极精,好藏怀中,饮以丹砂,可养至十月。”其中的“胡卢”即葫芦,文句是说京师(今北京)人用葫芦养蝈蝈当宠物成为风气,还特别珍爱,喜欢揣在怀里;为了让蝈蝈长得更健壮、叫得更响亮、活得更长久,有些人还喂以丹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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蝈蝈俗称“叫哥哥”,清代顾禄《清嘉录·养叫哥哥》载曰:

秋深,笼养蟈蟈,俗呼为“叫哥哥”,听鸣声为玩。藏怀中,或饲以丹砂,则过冬不僵。笼刳乾葫芦为之,金镶玉盖,彫刻精致。

拿郭麟词作《琐窗寒·蝈蝈》与顾禄《清嘉录·养叫哥哥》两相对照阅读,则清代北京的养蝈蝈风俗尽在眼前矣。甚至,也有妙龄女子养蝈蝈、“锦袄深藏蝈蝈”被写进诗里,还在如此赏玩蝈蝈的风俗里留下了一丝丝香艳。清代金和《影春词二十四首·其十二》诗曰:

锦袄深藏蝈蝈鸣,春葱略点又无声。

问郎可有秋虫福,软玉怀中过一生。

“世界上最著名的蝈蝈”来自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影片《末代皇帝》。电影里,那只蝈蝈贯穿始终,可以解读为大清帝国末代皇帝爱新觉罗·溥仪的人生象征。三岁时,溥仪的登基大典上,蝈蝈的清脆叫声吸引力他,镜头跟随蝈蝈的叫声穿梭,跪在地上的大臣陈宝琛将一个精美的小葫芦捧到溥仪眼前,拧开盖子,一只绿色蝈蝈爬了出来……历经风云激荡,走过坎坷人生,影片的结尾,紫禁城的原“主人”溥仪跨过“禁止入内”的围栏,来到太和殿,在龙椅后掏出了“那个”葫芦,“那只”蝈蝈爬了出来,晃动着触须,却已不再翠绿,灰灰褐褐,老态龙钟……

……老北京养蝈蝈的风俗“尽在眼前”,而现在北方养蝈蝈的风俗也还“近在眼前”——你到任何一个北方城市的花鸟市场转转,各色蝈蝈、各式蝈蝈“笼子”,保管你耳不暇听,目不暇接,叹为观止。

蝈蝈的鸣叫从不间歇,是大地的诗歌。

编辑

刘泳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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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宇

编审

莫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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