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说到“三驾马车”,他们是崔文玉、杨小幸、邓承群。今年元月23日,我在家里接待了他们。
那天,小幸先到,我们一起去地铁站口接老崔,然后便说说笑笑一起往家里走,估计老崔和小幸也是好长时间没见面了,一接头就相互问在忙什么,跟那些当了爹妈的人在一起就是聊孩子一样,这些当了爷爷奶奶的人没说上几句话,就到了聊孙子的话题。小幸说,他和姚老师现在跟外公外婆隔月轮流上岗带孙子,上岗期间累得跟“孙子”似的。老崔好生羡慕,因为他的孙子在成都,只能通过视频看孙子,小幸就打趣:“妈妈负责生,外婆负责养,爷爷负责来欣赏”,我们听了大笑着走进小区。站在小区门口,老崔很新奇地站在小区门口往下看说:“这个地方我还从来没有来过嘞,出了地铁也没多远嘛”,小幸说:“算喽嘛,你就不要看哦,等于你觉得下次再来你还找得到路啰?”老崔说:“那倒是,跟你在一起我是不用记路的”。看得出来,当过兵能识别军用地图的小幸对老崔在方向辨别上的“弱智”是不屑的,一路上老哥俩不停互怼,老崔总是占下风,跟家里亲兄弟一样,弟弟总是比哥哥要鬼机灵些的。
那天的天气是冬末阳光极好的日子,边走我就边问小幸:“杨老师,你当过兵嘞哈?”小幸特别傲娇:“当过八年兵!”,我又问:“那你当兵的时候干什么呢?”小幸说:“扯二胡,打大锣,”我说:“哦,是参加的文工团”,我又傻乎乎地问:“那你的音乐是自学的”?小幸白了我一眼:“是嘞!”我当时并没体会到那个白眼是啥意思,反正我这辈子,看过的白眼多了去了,对白眼已经麻木,根本不在意小幸这一白这一眼。
阳光中,老哥俩边走边怼,像两个顽皮的孩子
到了家里,老哥俩自顾聊着,我去厨房下锅炒菜,好几道菜是预先做好的,没花多少时间就可以上桌了。按理说,接待贵宾是要上茅台酒的,可是我不喝酒,加上手散,我家不多的茅台酒要么被我因液体超过100毫升不能登机随手送给机场安检人员,要么被我用来泡酸萝卜,酒到用时方恨少,我就上了好几年前普佳送我的习酒。斟满酒,我们举起杯,小幸说,“等一下,你找个盆来”,小幸高举杯子说:“老邓,兄弟,我们在一起喝酒了,先敬你哈!”然后就把就洒在了盆里,他这样一说,饭桌上,我们就仿佛像好多好多年前一样,团聚在一起吃吃喝喝,说说笑笑,老邓也在。小幸说,“莫梅,老邓是把你当亲姑娘一样看待的”,我说,“我晓得的,虽然想起他那时候不任人唯亲弄得很会当官一样的样子,我就想笑,毕竟是把我当亲人看的,亲人嘛,就是拿来吼的。”
这些年来,我很少见到老崔,但时不常会见到小幸,因为他一直没有断了创作。我记得那年老邓退休好几年了回到青云路老电台的录音棚来录音,我屁颠颠在青云路边一家小饭馆定好了午餐请老邓和录音师吃午饭。那天是录花灯剧,剧名是什么我不记得了,这部戏的配器是小幸火线救急帮助创作的,老邓倒好,呼朋唤友邀了一大堆人来,小幸就在其中,生生把我的接待预算翻番,老邓真的是不拿我当外人的,他要指使我干什么从来都不征求我的意见,讨嫌得很。
这里就是我们已经拆掉的老录音棚,那个时候,老邓和常来录音棚录音的小幸就常常坐在这个位置上监棚
上次说到,老崔因为表现良好被当时所在的黔南歌舞团送到四川音乐学院进修,因主课老师是上海人要去上海半年,老崔便跟着老师去了上海音乐学院,在学院见到了此前仅有一面之交的小幸。在上音,学校安排老崔住在一个十几个人一间的大通铺,学习作曲的学员因为要思考要计算最害怕吵闹,老崔就去找了在学院正式就读作曲专业本科的小幸,这会,我才反应过来,人家是堂堂上海音乐学院作曲专业的老牌本科生,师承作曲四大件的专业老师都是牛得不行不行的泰斗,学院派的高傲是看不起野路子的,我突然就明白了小幸翻我白眼的意思,而我对那个白眼就更麻木了。
现在,我们的录音棚已经更换成了更为先进的数字化录音设备,一代一代的录音师也成长起来,图片上我们年轻的录音师李彬是小幸的校友,也毕业于上海音乐学院,那天聚会也邀请他了,他因为要录制动静春晚,没有成行
老崔说,小幸是班长,他是班里不多的党员,在部队的时候就入了党的,在部队上历练过八年,又是党员,吃得了苦吃得了亏,在班里可不也是牛得不行不行的,同学们都很服气,但,小幸说,“我在班里成绩不是最好的”,我就笑,“你这个鬼灵精怪的样子要成为学霸就是个误会,当班长嘛,上传下达是要分去很多精力的”。
小幸班长是有办法的,他做通了上海本地同学走读的工作,老崔便住进了条件更好的宿舍,老哥俩的世交关系确立。在学院里,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教学条件有限,小幸是正规科班生能接触到一些不多见的国外谱子,有些拿不到印刷品,小幸就手抄谱子,一颗一颗的音符,密密麻麻,一页一页抄,一本一本抄,以至于后来,小幸教育儿子的时候说:“我们那个时候学习好苦,把一页一页的纸读成了一本一本的书”,儿子说,“我们也苦,我们是把一本一本的书读成了一页一页的纸”,鬼灵精怪也是会遗传的,社会的进步可不就是一代不听一代的话,下一代颠覆质疑上一代么?
老崔说,“小幸是大方的,他从不吝啬把他的手抄本借给我看,让我也接触到那些珍贵的曲谱,视野一下子就打开了,还给我弄了一辆当时不多见的自行车,解决了交通问题”。我就笑,“班长嘛,要带着大家一起进步一起往前跑,一个都不能少,不能玩虚的,否则,这些学习作曲的傲娇同学哪个会听他的嘛”。估计那个时候,老崔和小幸都没有想到之后他们会成为贵州音乐界“三驾马车”之一二。
那天,我们都好开心,不善喝酒的老崔喝了不少,小幸更是,说起当兵的经历,他说,文工团在招兵的时候,去考的人各显神通,十八般武艺都尽情表演。小幸精得很,他知道来招兵的干部是河南人,他就用二胡拉扯了一首很小众的河南曲子《河南小曲》,乡音深深打动了干部,干部问,“你还会什么”,小幸说,“我还会打大锣”。艺术的魅力就在于,它能在不动声色中给自己加分无数,小幸顺利入伍。他的鬼机灵还体现在他把美丽的京剧名角姚萍老师娶回家,我问,“当年是你追的姚老师么?”小幸说,“我不追她,我追她的爸爸”。
哥俩聊天就是要当仁不让,越怼越欢乐,像两个顽皮的孩子
大学毕业后,小幸回到贵州就职于贵州省歌舞团,后来还当过分管业务的副团长,国家一级作曲。鬼灵精怪有时候在职场上得不到吃,个性太强容易遭封杀,这也很正常,听小幸说起他当官的一些事,我是深有同感的,扯个题外话嘛。
2008年,我们的时任台长在低迷多年的广播电台掀起了改革风暴,那一年,我们所有的职务全部清零,我们前所未有地参加了各个岗位的竞聘演讲,演讲结束后有一天台长问我:你觉得你的竞聘怎么样?我说,“还行吧,即使死了也是化着妆漂漂亮亮死的”,他说,“没那么悲壮哦”。那一年,我调到文艺中心任副主任。两年之后,2010年1月3号,元旦小长假,我在家欢天喜地哼着小调煮馄饨时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莫梅,你在哪里?”锅里的馄饨翻来滚去特别着急,我问:“请问,你哪位?”对方说:“我哪位你听不出来?”馄饨越来越焦急,我说,“如果你是要我猜你是谁,对不起,我现在没有时间”,“啪”,我就把电话挂了,电话再次打过来,一番对话后,我终于从浓重的乡音里听出来是时任台长。后来我来到他的办公室,他虎着脸说,“莫梅,你不光是目中无人,连形式上都无人,作为一个中层干部,难道都不存你领导的电话?”我说,“台长,我说真话,因为我觉得你不喜欢我,喜欢是相互的,你不喜欢我我当然也不喜欢你,我为什么要存你的电话?”我后来猜想,台长当时灭了我的心都有!再后来,台长说要给我调动岗位,把我放到一个广播频率当总监,全面管理一个频率的宣传和运营工作,我想,我是被重用了。台长交代:团结班子,善待下属。那之后,我从一个纯的业务岗位转到管理岗位,思维方式,生活方式,工作方式发生了颠覆性的改变,唯一不变的是,认真工作,踏实做事,守正自律、敬畏职业。如今我已经离开这个岗位,八年的职场生涯就像当过八年的兵,那段经历是我不可多得的人生体验也是财富。
我觉得我比小幸幸运的是我遇到的都是容忍我讨嫌又鬼灵精怪的领导,直到今天。
小幸后来没有继续得当领导,正规良好的学院教育加上较多的艺术实践形成的精湛业务能力和创作水平的他也不需要这些了。没有了职场的羁绊,他的创作数量和创作水平空前提高,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关闭一扇窗打开一道门,有机会管理一个团队是价值的体现,如果没有,积累自己、表达自己使自己成为一个对外部经济的个体又何尝不是价值的体现呢?这本身也是音乐特有的属性,音乐总是以最小的成本带来最大的外部经济。
2月3日立春那天,小幸发来一个链接给我,那是通过视频全球直播的民族管弦乐音乐会《大山节日》的音乐会直播,音乐会上有小幸的琵琶与乐队作品,小幸依然活跃在创作中。我是第一次听这首乐曲,因为是直播,我也就听了一次,总体感觉是整体音乐形象饱满丰富,中间琵琶和高胡的对话尤为精彩,我用手机拍了一个小视频,用来播放的手机顺手架在簸箕里我做的萝卜干里,特别应景,跟小幸音乐描述的形象一样,那种感觉叫欢乐,也叫喜悦。
我用一个手机播放,一个手机拍摄,只拍到了乐曲的动机部分
上次说老崔的时候说到,之所以老崔、老杨、老邓被誉为贵州音乐界的“三驾马车”,并非是他们创作了大量歌曲小品可以确定的,他们有多部在国际国内获奖的是和声、复调、对位、曲式等等复杂且严谨的大部头管弦乐器乐作品,这些作品对贵州人文地貌、风俗民情进行了更为深刻、更为深情的音乐描述,这才是“三驾马车”驰骋江湖的基础,不是写几首歌就浪得虚名的。
同大多数作曲家一样,他们充分发挥管弦乐队里每一件乐器的特质,娴熟运用复杂的作曲技法,时而着力大调的宏大叙事,时而着力小调的内心诉说,通过时大时小、时远时近、时厚时浅、时和谐时不和谐的音响冲突,更为深刻地用音乐描述贵州这篇片山青水碧的土地上各种或壮丽或柔情的场景,但,无论怎样曲折的、漫长的陈述方式,无疑都会在乐曲结尾的部分爆发出欢乐的结局,这种结局也许是哭着哭着就笑了,也可能是笑着笑着就流出了泪,既肯定欢乐也质疑欢乐,既躁动不安又心静如水,这是一个成熟作曲家的高明之处,欢乐是流动的,欢乐也是不确定的。
又呱啦呱啦说了这么多,这不,还有几天就要过年了,我们来听听小幸创作于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民族管弦乐曲《土风》。小幸曾在贵州土家族地区生活工作过,他用富有土家族音乐的元素创作了这部作品,在其中,我们可以感受到贵州寂静的崇山峻岭的大山神秘之夜,也可以感受到火塘边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的团圆之景,可以看见在希望的田间地头上人们劳作的欢愉,还可以在其中听到大山里婚嫁送亲的欢乐场面,不一而足。
无论时光怎样的流逝,人类劳作、团圆、婚嫁、繁衍都是不变的主题。这首乐曲是由中央乐团演奏,方国庆指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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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小幸 土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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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在我的眼里,老崔、老杨、老邓,这“三驾马车”,他们之间就像一段复调音乐,各自在各自的轨道、各自的声部发展狂奔,他们又像一个和声,在不同的音高上站立,相互支持相互支撑形成稳定的音程关系,和谐地诉说他们的所思所想、所见所闻。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聚会结束了,我送他们去地铁站,小幸一直在跟老崔念叨,五月份一定要再聚聚,因为那时候是老崔69岁的生日,按习俗,男人过九不过十。我说,“就是就是,要聚要聚”,小幸说,“我们聚,你这一辈没有资格参加”,我说,“我跟着捞七行不行?”
送老哥俩去地铁站的时候,天色虽晚,但小区外面的夜经济依然活跃非凡
最后,我想说,我没有资格参加你辈的生日宴,那我总有资格在我们家动静提前送给今年五月即将年满70岁的老崔和明年将年满70岁的小幸三个祝福吧:
一祝你们,身体健康;
二祝你们,身体健康;
三祝你们,身体健康!
延伸聆听:
《祝福你,马岭河》,作词:韩乐群 作曲:杨小幸 演唱:殷文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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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福你,马岭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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