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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村里看脱贫丨山里写诗的小女孩最大的愿望是:妈妈回来

动静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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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然在朋友圈看见一张图片,是一张浅绿色的类似于A4纸的照片,纸上有些黄色和红色的点,歪歪斜斜的字从上往下一行行地排着。我仔细辨认每一个字,把它们全部摘录下来。

泪水

妈妈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哭吗?

因为您离开了我

没有了呵护

被别人欺负时

我只好微笑迎接着——

痛苦

我只想问

为什么

装得下高山、小溪的眼睛

为何装不下

小小的眼泪

这张图片的主人是一位支教老师,他在我们县一个边远的学校教语文,一个来自新疆的却在贵州大方一个边远的乡村扎根了十多年的志愿者,登上了“三月贵州好人榜”的徐召伟老师。

我急急联系了徐老师,约他一起去看看这个孩子。周六,他到城里采购些孩子们日常食用的蔬菜,我便自告奋勇当了他的司机,送他回元宝小学。

采购前的徐老师

与徐老师相识是于两年前,那时我还是老家学校里,七年级其中一个班刚被任命的班主任,他带着六年级刚毕业的5个学生到我所在的学校读初中,那5个学生也曾是他带的足球队里的队员。学校把5个学生安排到我的班上,徐老师一定要瞧瞧我是怎样的老师才能安心,我们就此认识,留了联系的方式。后来,徐老师常问孩子们的情况,我与徐老师便越发熟络起来,直至我离了学校,那5个孩子也相继转到了离家更近些的中学,我们便少了联系。

徐老师是个魁梧的大汉,长方形的脸上有许多的褶子,挺着大大的肚子,没走几步便喘着粗气,依旧穿着两年前的那件绿色的外套和黑白相间的毛衣。

徐老师总想着为孩子们带去不一样的堂,他给孩子们开设一门诗歌课,让他们学着写诗,用文字表达心里的想法和描写美好。徐老师发在微信朋友圈的图片上的小诗,便是班里一个叫雪梅的孩子写的。

我急切地想见到写诗的孩子,快速地出了城,行了半个小时后,便一直往山上延伸。许是看出了我的迫切,徐老师告诉我:“再往上走就是各种弯路了,过了九道弯还有九道拐,开车一定要小心,一定要慢……”

我们从山脚沿着山腰往上,一直到山顶。到了山顶,我们好似站在了最高处,整个小城都在我们的脚下,冬日的阳光照下来,整个小城的上空朦朦胧胧的,好似笼罩着一层薄纱。

从县城到元宝村的路大概20公里,确是不远。

俯瞰对面的小城

回望来时的路,看着突兀伫立的山崖和峭壁,心里更多的却是后怕。徐老师说:“若不是通了这条路,村子里的人极少走出去……”  

翻过山顶,迎面而来的又是一座连着一座的高山,真是“一山还比一山高”呢。再继续沿着弯弯曲曲的路往前约莫20分钟,便到了元宝村。

将徐老师送到租住的屋子,那是村里房子修得最好的一户人家,徐老师租过来让学校足球队队员们跟着他住,大概男女队员十来个孩子的样子。明星阿雅和大鹏曾到学校做过一期公益类节目,也因此机缘,阿雅主动承担了每年房屋的租金。

徐老师告诉我,感谢生命中许多好心的人,让他能继续他热爱的公益事业,也帮助那么多有梦的孩子去完成他们的梦。

周一到周五,徐老师便与孩子们朝夕相处,不仅有足球的训练,还有文化课的学习,当然还有一起吃饭,用他的话说叫“搭伙过日子”。

徐老师常到城里超市买东西,买些水果、蔬菜和牛奶,便是为了给孩子们补充营养。孩子们从家里带些家里的土豆、辣椒、花椒什么的,拼凑在一起,也能做出绝佳的美食,中作了

雪梅家在村里唯一的一条公路旁,徐老师的住处不远,两分钟的车程便到了。到了雪梅家,院子里在焚烧着些什么,青烟袅袅地向着天空飘去,离得近些便能闻着刺鼻的臭味。走近些,瞧着是些废弃的烟盒、塑料制品一类的东西,焚烧总是有许多的异味。

邻居们看着我们一行要去雪梅家,便张着嗓子朝着雪梅爸爸做活的地方大喊:“雪梅他爹呀,徐老师带着人去你家了,快回来快点咯……”

雪梅爸爸火急火燎地朝着家里跑,还没到院子,便露出一脸憨厚的笑容:“徐老师啊,你们今天来得巧,要不我平时都不在家的。”

雪梅爸爸是个矮个敦实的汉子,常年为着生计奔波在外的辛酸尽数刻画在他的脸上,油的头发应是许久未曾洗过,挂着微笑的脸晒得发黄发黑,大鼻头和胡下露出一口黄的牙。左脸颊下,似有一处刚伤愈的疤,深深的凹陷进去,好似生活给他最深的一击都留在了脸上。

到了院子,他弯下腰,一手拾起孩子们掉在地上的本子,一手夹着纸烟,脸上始终挂着微笑。

进门的第一间屋子便是厨房,左边是碗柜,上面两层的门开着,杂乱地放些厨具和叫不出名字的物什,橱柜下有一只黑色的鞋和一个木质的盖子。三孔的黄色插板靠着橱柜立在地上,电磁炉、电饭煲、电热水壶的插头还插在插板上。许是午饭刚过,碗筷瓢盆杂乱地堆放在灶台上。

凌乱的厨房

厨房后面的屋子是雪梅和姐姐的卧室,进了卧室,便看见堆成小山一样的脏衣物和丢在地上的书包。两张用木板搭成的小床占了房间的大部分空间,雪梅和姐姐一人一张。雪梅的床太小了些,被子一直垂在地上,一只白色的鞋和红色的衣物堆在床下。

看着我们一行进了屋子,雪梅爸爸有些不好意思,忙着解释道:“家里缺个女人,收拾不了,我又不常在家……”

雪梅爸爸一人养着四个孩子,建房时又欠了账,他不得不在周边不停歇地做活,照顾不了孩子。

我们走进雪梅的卧室,雪梅坐床上,玩弄着手里的竹筒。

2014年冬月,雪梅妈妈便离了家,那时的雪梅6岁,雪梅弟弟只有4岁。出走的那天早晨,雪梅和姐姐弟弟们都还在熟睡。

关于妻子的离家,雪梅爸爸说:“我真的不晓得她为哪样要离开!”

写诗的雪梅

雪梅的爸爸和妈妈是经亲戚介绍认识的,早年,他们一起去湖北打工,打工期间结了婚。婚后一连生了四个孩子,2个儿子2个女儿都在湖北出生,雪梅是第三个孩子。有了孩子后,雪梅爸爸只得一人打工养活一家子,每月打工的钱全都交给了雪梅妈妈。

雪梅爸爸告诉我,也正是妻子在家带孩子的那几年,迷上了“聊QQ”,加了许多网友,每日与网友聊天,有时竟能忘了给孩子们做吃的,让孩子饿得哇哇直哭。

雪梅爸爸对妻子沉迷聊天特别生气,也担心妻子被聊天的网友“跑”,夫妻俩经常为此争吵。

雪梅爸爸想着村里的网络信号差,回了家妻子就不能再与网友聊天,便带着一家子回了老家。

靠着学会的技术,雪梅爸爸继续在周边泥水工,雪梅妈妈则带着孩子们种着家里的几分地。

我问雪梅:“你还记得妈妈回老家后过手机吗?”

“玩啊,家里面信号不好,就跑到山上信号好的地方玩。”

“妈妈干农活吗?”

“干的呀,不过带着我们去地里,她就在树下躺着玩手机,我们草、挖包杆桩什么的……”

雪梅说着妈妈的离开前的事儿,雪梅妈妈似乎是个独立,又有自我追求的女人。

“妈妈走的时候,你知道吗?”

“不知道,不晓得哪哈走的,那时我还小,不懂事嘛。”

“妈妈就这么走了,你想她吗?”

“想啊,很想的……”

“想不想妈妈回来?”

“想啊,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她能回来在我们身边。她天天玩手机,或者是什么都行……”

说话间,雪梅默默地低下头,两个拇指反复地着手中的竹节,一下一下地从上往下刮,每刮一下,都能看到脏脏的小手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偶然抬起头看看顶,总能看见那红红的眼眶噙着点点泪花,黯然又空洞的眼神刺得人心疼。

雪梅抬起头,望着窗外,突然说道:“我很久都没喊妈妈了……”

雪梅爸爸告诉我,离开这几年,雪梅妈妈从没回来过,仅是去年临近年关时回来过一次,回来便要求离婚,决绝而又坚定,拗不过妻子,雪梅爸爸便答应了离婚。

听到我与雪梅的对话,雪梅爸爸从前屋走进了内屋。

离婚后,雪梅妈妈便去了外地,没再回来过。2019年的春节回到曾经的家待了半天,约莫几个小时的样子,但习惯了没有妈妈的雪梅对突然回来的妈妈太过惊喜,完全忘了那么长的日子里没有妈妈。

雪梅侧着身坐在她的床沿,手中一直拿着一个小竹节,约莫有食指的长度,她用扎头发的头绳一圈一圈地的缠着,说话时,一直用小手反复地摩挲着竹节,小竹节已被磨得钲亮

“你都有些什么玩具呀?”

“我有一个小娃娃。”

“那你是不是最喜欢手中的小竹节呀?”

“我最喜欢我的小娃娃,这个竹节是我去捡来的,不是玩具……”

“那我能看看你的小娃娃吗?”

“可以啊!”

说话间,小雪梅走到床头,用力将铺在床上的被子掀开到一边,用力大了些,被子落下时扑过来一阵微风,夹杂着潮湿的汗味和脚臭味。掀开被子,我瞧见床单是粉红色的,铺在床上的部分却已变成了暗灰色。

雪梅的芭比娃娃

雪梅轻轻地拉开床单和得几乎变成了黑色的棉絮,从底下小心翼翼地拿出了她最喜欢的娃娃,棉絮和床单回去,再把被子盖上,然后轻轻地将娃娃放在被子上。

那是个有着金黄头发的“芭比娃娃”,眼睛大大的,雪梅用卫生纸裹在娃娃身上,给她做了个裙子,并用水彩笔在“裙子”上画了一个黄色的心形符号,然后用塑料带子拴着娃娃的腰部,再系到娃娃的脖子上,娃娃便有了“时尚的吊带裙”。

雪梅告诉我,这个娃娃是一整套的,去年过年时在村头的小卖店买的。

“多少钱呀?”

“好像是15块钱。”

“你有这么多钱去买吗?”

“妈妈买的。”

“妈妈经常给你买吗?”

“没有,就买了这一个。”

“那爸爸给你买吗?”

“他挣的钱还不够家里用呢?”

“你只有这么个玩具吗?”

“我们四姊妹就这个玩具……”

雪梅的记忆里,买过的玩具就只有这一套“芭比娃娃”,花了15块钱。

15元对雪梅来说,是一笔巨款,从没拥有过的巨款。

雪梅告诉我,塑料瓶子和纸板能换钱,收废品的人会骑着三轮车到村里收。于是雪梅上学或放学时留心捡拾路上和学校里的塑料瓶子,别人丢弃在路旁的纸板也一并捡拾回家,捡来的东西全部堆放在床下。

今日上午,正遇着收废品的到村里,雪梅把堆放在床下的瓶子和纸板都卖给了收废品的小贩,总共得10元钱,全部交给了爸爸,爸爸奖励给了雪梅1元零花钱。

我问雪梅:“平日上学有多少零花钱?”

“1块钱”

“一个星期1块还是一天1块钱?”

“没有,就只有今天有一块钱。”

“这个学期开学到现在就1块钱吗?”

“是的。”

……

雪梅像许多农村的孩子一样,害羞又不擅与人交流,被我这样的刚认识的人拉着聊天,总显着有诸多的不自然,眼神飘忽不定,忽左忽右地瞧着,不敢直视着我,却始终带着不失礼貌的微笑。问到零花钱时,却很笃定的回答我,用很坚定的眼神看着我,干净真诚又不容怀疑。

雪梅希望有许多的零花钱,说起零花钱时,她的眼神总是有着光。我不由得问雪梅:“有了钱最想买什么啊?”

“买东西吃啊!”

“最想买什么吃呢?”

雪梅似有所思地了一下,摇了摇头说:“不晓得!”

我继续问道:“那你为什么还要有多多的零花钱呢?”

“我有多多的零花钱,爸爸就有多多的钱,那样的话他就可以经常在家了啊……”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一种说不出的难受郁结在了心里,雪梅平日里都不曾有过零花钱,自是不知道该买些什么的。

聊天中,我发现雪梅把“不晓得”当成了口头禅,脸上也总微微的挂着笑意,相比着一般孩子有许多的灵动。提起那首小诗,雪梅害羞地笑着,将头埋进了被子里。

在一旁的徐老师也看着雪梅呵呵地笑

雪梅卧室的四壁都被画得乱七八糟,每一面墙上都花花绿绿的,或是画了花,或是画了兔子和小人,或是写了小字如“打人发(罚)钱”“小孩、闹、打”等等。

我问雪梅:“是不是老被人欺负啊?”

“哥哥去读初中前会欺负我,现在他住校去了,回来也不欺负我了!”

“学校里有人欺负你吗?”

时不时地有吧,但是徐老师都会收拾他们的,后来就没有了。”

雪梅学习一直不拔尖,但写的小诗却总能让人眼前一亮,她总是把看到的或是经历的东西写进自己的小诗里,朴实而又让人觉得心酸。

对于雪梅来说,高山与小溪是目之所及,微笑着迎接痛苦还有装不下的泪水却是真实的生活状态。

雪梅爸爸在周边乡镇干活,常不能回家。雪梅的哥哥和姐姐已到中学里寄宿读了初中,周一至周五,雪梅只能与弟弟相依相伴。爸爸不在家的日子,雪梅要为弟弟做好早餐,然后一起去学校。中餐是能在学校里吃营养餐的。但放了学,雪梅和弟弟在学校把作业做完,回到家就得为自己做晚餐。

雪梅爸爸有些歉疚地说:“家里条件就这样,她不做饭,家里两个娃娃就没饭吃了。”

11岁的雪梅已担起了照顾家的担子。

担心误了雪梅爸爸干活,我们起身离开。因来时仓促,未曾带些礼物,好在车内有些笔和本子,一并给了雪梅。雪梅抱着笔和本子,像抱着她心爱的东西,向我们深深的鞠躬道谢,然后转身回了家。

回去的路上,徐老师对我说,还会继续让孩子们写,让孩子们能有一个平台去展示内心的想法,用最朴实的语言去看世界和独立思考。

雪梅已经五年级,再过半年就得去村外读中学,她会见到更多的人,感受更多的事,写出更多的诗。走出了这重重的大山,雪梅能像她在另一首小诗中写的那样,“把画成”,把生活都变成温暖的样子。

编辑

曾璐

责编

郭裕娇

编审

陈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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