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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不可说丨西风梧叶报清秋,秋风歌咏情依依

动静原创撰文:孙秀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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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静原创

写秋风,屈原《九歌·湘夫人》是有开创意义的,其开头几句是,“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水畔期约,本该甜甜蜜蜜,却总又惆怅满怀。这洞庭湖也“洪波涌起”了,还有那“无边落木萧萧下”,竟都是这“袅袅秋风”惹来的,到底只好自念自忖,“眇眇愁予”。

据现存文献,以“秋风”为题而专写秋风的第一人是汉武帝刘彻。《乐府诗集》卷八十四引《汉武帝故事》曰:

上行幸河东,祠后土。顾视帝京,欣然。中流与群臣饮燕,上欢甚。乃自作《秋风辞》曰: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

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

箫鼓鸣兮发棹歌,欢乐极兮哀情多。

少壮几时兮奈老何!

单看前两句“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这样的景象,如此美好而又深情,那就是宋代范仲淹《苏幕遮·怀旧》里的“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那就是元代王实甫《西厢记》之《端正好·碧云天》里的“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汉武帝刘彻这首《秋风辞》的确很是“缠绵流丽”,且还深受楚辞影响,每句中间都有个“兮”字,浩歌咏叹,抒写乐极生悲、人生易老的感怀。

但是,拿汉武帝刘彻这首《秋风辞》与汉高祖刘邦的《大风歌》比较一下的话,刘彻首句“秋风起兮白云飞”,或也隐隐约约有些刘邦《大风歌》首句“大风起兮云飞扬”的影子,但气势上还是不如,要弱很多了。而且,刘邦《大风歌》里心心念念的是,“安得猛士兮守四方”,还是要治国安邦的,这是帝王的本分,虽然治国安邦其实不能仅仅倚靠“猛士”而已;而刘彻《秋风辞》里则说是“怀佳人兮不能忘”,一心想着的是“佳人”,虽然也有解释说这是汉武帝在思慕“贤者”。从全诗的意旨看,刘彻是说“少壮几时兮奈老何”,很是有些“词人”气象;刘邦重申“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最是彰显王者气象。那么,这简直就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了”,但其实汉武帝刘彻这首《秋风辞》毕竟还是很不错的。

从屈原《九歌·湘夫人》给“袅袅秋风”带来无限愁绪定调,到汉乐府《古歌》则更为明确地极致书写了秋风之愁,“愁杀人”,出入皆愁,愁白了头。汉乐府《古歌》曰:

秋风萧萧愁杀人,出亦愁,入亦愁。

座中何人,谁不怀忧?令我白头。

胡地多飚风,树木何修修。

离家日趋远,衣带日趋缓。

心思不能言,肠中车轮转。

先是极写秋风之愁,不吝夸张、排叙,情感强烈。最后的六句,才揭示愁杀人、令我白头的原因,而“胡地”云云都是想象感受,写征夫征战,命运未卜,前途未定,生死未知,令亲人“心思不能言”,“肠中车轮转”,愁肠寸断,愁苦难言,愁苦之极。

而歌里的“座中何人,谁不怀忧”之语,则表明了这首《古歌》的“表演性”特质,这是歌者与听众的直接对话,歌者在与听众进行情感交流。而深究下去,则“座中何人,谁不怀忧”之语,还深切而又直接地反映了当时征夫离家、征战“胡地”、常年不返的普遍性、社会性,也就是说几乎家家、人人都有亲人如此。因此,正是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歌者的话语“座中何人,谁不怀忧,令我白头”,才能引发听众最强烈的共鸣、最共情的感怀。千古一声长叹,从这个理解出发,我们也可以说,这汉乐府《古歌》里的“秋风萧萧愁”,其实正是“民忧”,正是深沉而痛彻的家国之愁。

东汉末年,乱世中雄才大略的曹操也写“秋风萧瑟”,但其情感色彩已全无悲悲戚戚,尽显其雄心壮志,可谓踌躇满志、叱咤风云。曹操《观沧海》诗云: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

水何澹澹,山岛竦峙。

树木丛生,百草丰茂。

秋风萧瑟,洪波涌起。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

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与曹操同时代的“建安七子”之一的陈琳,闲暇之际,“逍遥”出游,也写秋风,“秋风凉且清”,则显得更为平和。陈琳《诗》曰:

节运时气舒,秋风凉且清。

闲居心不娱,驾言从友生。

翱翔戏长流,逍遥登高城。

东望看畴野,回顾览园庭。

嘉木凋绿叶,芳草纤红荣。

骋哉日月逝,年命将西倾。

建功不及时,钟鼎何所铭。

收念还寝房,慷慨咏坟经。

庶几及君在,立德垂功名。

诗写秋风清凉,心情不好,携友出游。又写登高望远,景色美好,却见树木凋零,花草惨败,感到年华易老,马上“悟了”,表示应当及时建功立业。于是赶紧滴回到住处用功读书,希望趁着圣明主君在位,及时立言、立功、立德,这样也好最终将功业事迹铭铸于钟鼎之上,传之于后世子孙。诗里有“庶几及君在”一语,这里的“君”已明显不是指国君了,陈琳先后跟随过的“主君”有何进、袁绍、曹操等,其中跟随曹操十五年之久,此诗之“君”,或当即指曹操。

汉末三国魏文帝曹丕,也像他老爸曹操一样写了一首关于“秋风萧瑟”的乐府诗,但情味全然不同。曹丕的这首《燕歌行二首·其一》歌曰:

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

群燕辞归雁南翔,念君客游思断肠。

慊慊思归恋故乡,君何淹留寄他方?

贱妾茕茕守空房,忧来思君不敢忘。

不觉泪下沾衣裳,援琴鸣弦发清商,短歌微吟不能长。

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汉西流夜未央。

牵牛织女遥相望,尔独何辜限河梁?

这首诗在文学史上的意义重大,这是现存最早的一首完整的七言诗。这是代言体的诗歌,以女子口吻,述说思妇对于征夫的缠绵思念,“言时序迁换,行役不归,妇人怨旷无所诉也”。诗篇开头特别注重细腻描绘,正是秋色如画——秋风萧瑟,草木零落;白露为霜,群燕南飞……此情此景,思念尤甚,以致发出怨语,直追问夫君何事淹留他乡。之后的琴歌排遣,反而更添愁绪,又写牵牛与织女尽管被天河阻隔,却仍还能遥遥相望——偏偏你这个死鬼却不知道到哪里去了!“情以物迁,辞以情发”,这诗写得确属清丽委婉,景情交融,堪称“倾情,倾度,倾色,倾声,古今无两”。

但是,正如同拿汉武帝刘彻《秋风辞》与汉高祖刘邦的《大风歌》比较,把这首儿子曹丕写“秋风萧瑟”的《燕歌行》,与老子曹操写“秋风萧瑟”的《观沧海》比较一下的话,思想内涵、气势风貌等等早已不可同日而语了。时代、世事的不同之外,而这也有一些不可忽视的具体影响与制约的因素,比如诗体变化发展和音乐形式丰富等等。总是各有千秋吧,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啊。

毕竟是帝王家的诗情,刘邦、刘彻、曹操、曹丕等等他们写秋风笔力如何,古代文人为尊者讳,是不会妄加评判的。而对古代文人影响最为深远的秋风典故来自西晋张翰,即“秋风鲈脍”“莼羹鲈脍”“莼鲈之思”。张翰当然是个传奇,最可靠的记载来自《世说新语·识鉴》。张翰字季鹰,是吴郡吴县(今江苏苏州)人;晋惠帝时,张翰为齐王冏大司马东曹掾,在都城洛阳。因见秋风起,张翰思念家乡的鲈鱼脍、莼菜羹,乃辞官而归。如此潇潇洒洒,张翰美名千古。本专栏的文章《莼菜鲈鱼方有味,远来犹喜及秋风》和《秋风起,香美茭白是清欢》都介绍了张翰张季鹰之著名典故。

张翰辞官留下的名言有曰:“人生贵得适意尔。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而据说,他辞官之际,还创作了一首《思吴江歌》;明代冯惟讷编《诗纪》,把这首诗直接题名为《秋风歌》。张翰《秋风歌》诗云:

秋风起兮木叶飞,吴江水兮鲈鱼肥。

三千里兮家未归,恨难禁兮仰天悲。

这首诗还有其他的文字上略有差异的版本,为什么传播中会出现众口异词呢?可能性有很多,这可能是因为传播者加入了个性化的主观理解和自由发挥的主观解读,而由此也可见人们对于张翰张季鹰事迹的欣赏追慕,纷纷把自己代入张翰,想要穿越体验那样的自如与洒脱。

西风梧叶报清秋,秋风七八月,正是好风景。

图片拍摄:邵小芮

编辑

刘泳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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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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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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