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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不可说丨爱意、情意、超然,苏轼五首醉美七夕词作之三味

动静原创撰文:孙秀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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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七夕是美丽浪漫的。白居易还有首《七夕》诗云:“烟霄微月澹长空,银汉秋期万古同。几许欢情与离恨,年年并在此宵中。”牛女神话流传万古,悲欢离合七夕感叹,赏析品味,白居易这首小诗堪称高度凝练,声情并茂。

得益于前贤的开拓,以自己的人生阅历和旷世才情,对于七夕的美丽传说与悲欢离合,文豪苏轼自然拿捏得相当到位。

一、本色天然爱意浓

苏轼《菩萨蛮·新月》词曰:

画檐初挂弯弯月,孤光未满先忧缺。遥认玉帘钩,天孙梳洗楼。

佳人言语好,不愿求新巧。此恨固应知,愿人无别离。

图片拍摄:杨秋芬

这首词虽然未明确标识为七夕词,但应该被视为本色的七夕词作。上阕最后一句中的“天孙”即指织女,典故出自司马迁《史记·天官书》:“织女,天女孙也。”而下阕“求新巧”的说法,所指就是七夕“乞巧”民俗。因此,在牛郎织女神话传说文化浸润的背景下理解,苏轼这首词的爱情糖度超高啊。词作所揭示的内情是,面对“佳人”,共赏新月,却又深感“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故而又“忧”又“恨”,发愿永无别离。而“佳人”更是在这月缺但人圆的美好时刻放弃了乞巧,专与苏轼言笑晏晏,真是情浓意浓你侬我侬啊。

苏轼还有首《菩萨蛮·七夕》词云:

风回仙驭云开扇,更阑月堕星河转。枕上梦魂惊,晓檐疏雨零。

相逢虽草草,长共天难老。终不羡人间,人间日似年。

苏轼的这首七夕词,颇有些五味杂陈。词作字面的意思是,风云变幻,月落星转。甜蜜相会的牛郎织女从美梦中惊醒,离愁别情,难免伤心落泪,细疏的雨点打在清晓的房檐上。牛郎织女草草相会又匆匆离别,但他们与天同在,与天不老。因此,他们始终绝不会羡慕人间的生活,因为人间苦难更多,度日如年!

一年才一度相会,民间传说里,“鹊桥相会”的牛郎织女是很受老百姓同情的。但苏轼在这里却瞎说那啥“大实话”,人家牛郎织女其实清醒的很,即便“相逢虽草草”,却“终不羡人间”。这样的说法当然是激愤之语,明示或暗示自己度日如年,那这至少有些发牢骚的意思了。但苏轼的牢骚发得也很文艺,是藉由七夕感慨来写的,看起来是在反七夕的文化心理与文化传统。

图片来源:新华网

而这种所谓“反七夕”的写作思路偏偏又丰富了七夕文化,成了七夕诗词里的佳音。比如,深受苏轼影响,秦观《鹊桥仙·纤云弄巧》成了最为大家熟知的七夕名作,词曰: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跟老师苏轼是一个调子,老百姓不都觉得牛郎织女悲催吗,秦观却高唱“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这是全面碾压啊。而秦观又从牛郎织女神话里细致体察,吟出了这宽慰了世上万千情情爱爱痴男怨女的名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二、新韵重赓情意重

苏轼《鹊桥仙·七夕和苏坚韵》词云:

乘槎归去,成都何在,万里江沱汉漾。与君各赋一篇诗,留织女、鸳鸯机上。

还将旧曲,重赓新韵,须信吾侪天放。人生何处不儿嬉,看乞巧、朱楼彩舫。

图片来源:杭州发布

苏坚也是苏轼的铁粉,二人有确切的时空交集是在元祐四年至六年(公元1089-1092年)苏轼任杭州知州时,当时苏坚以临濮县主簿监杭州在城商税。二人唱和七夕词,或即作于杭州。

词作里说“成都何在?”苏轼是四川人,难道他要回成都看看?他老家不是在眉山吗?对于这首词,理解为苏轼想回家看看的,可能都是错在了“成都”。

苏轼此作字面上的大意是,乘着筏子归去,却不知成都在何处,长江、沱江、汉江、漾水,遥遥万里。我与你的词作所写,都是织女空惆怅。把这旧曲调选用个新韵再来续写唱和,你我天生爱自由。人生到处都是儿戏,你看你看,朱楼上、彩船上,人们正在忙着乞巧。

而“乘槎”(chá)是个著名的典故,也与织女、牛郎织女神话传说相关。与在《鹊桥仙·七夕和苏坚韵》词中用典一致,苏轼《次韵正辅同游白水山》有云:“岂知乘槎天女侧,独倚云机看织纱。”这诗句中,在“云机”上“织纱”的“天女”,也即“织女”。那么,“乘槎”就可以要去看织女吗?

“乘槎”典故出自西晋张华《博物志》:

旧说天河与海通。近世有人居海渚者,每年八月有浮槎去来,不失期。人有奇志,立飞阁于槎上,多赍粮,乘槎而去。十余日中犹观星月日辰,自后茫茫忽忽亦不觉尽夜。去十余月,奄至一处,有城郭状,屋舍甚严。遥望宫中有织妇,见一丈夫牵牛渚次饮之。牵牛人乃惊问曰:“何由至此?”此人为说来意,并问此是何处。答云:“君还至蜀都,访严君平,则知之。”竟不上岸,因还如期。后至蜀,问君平,君平曰:“某年某月,有客星犯牵牛宿。”计年月,正此人到天河时也。

故事说,乘槎可以到“天河”啊,还可以远远地看到“织妇”,还可以和牵牛星对话呢,看起来这个故事好像比《桃花源记》更高大上啊。但所有这些乘槎奇遇记,只有成都的大师“严君平”才可以解释(那张华《博物志》的这则记载不会是成都“严君平”大师的推广软文吧,呵呵)——所以,苏轼《鹊桥仙·七夕和苏坚韵》词里才有“成都何在”的探求。也就是说,问“成都何在”不是苏轼找不到回家的路,而是要远游天河,高蹈世外!

图片来源:成都发布

而苏轼这首词下阕里说“吾侪(chái)天放”,很是情投意合的表达,将苏坚引为知己。这“天放”的说法出自《庄子·马蹄》,“彼民有常性,织而衣,耕而食,是谓同德;一而不党,命曰‘天放’。”唐代成玄英疏解认为:“若有心治物,则乖彼天然;直置放任,则物皆自足。故名曰‘天放’也。”这个用典,正是说我们二人“天空海阔你与我”,高歌“放荡不羁爱自由”。

而苏轼以“七夕”命名的词作,还有首《渔家傲·七夕》:

皎皎牵牛河汉女,盈盈临水无由语。望断碧云空日暮。无寻处,梦回芳草生春浦。

鸟散余花纷似雨,汀洲蘋老香风度。明月多情来照户。但揽取,清光长送人归去。

这首词解说纷纭,但其实或许其“抒情怀远”主题有明确人物指向,一或与苏坚有关,更多的或即苏轼“兼怀子由”的手足情深情重之作。而苏轼这一创作主旨,深深隐藏在词作的两个用典里。

词作上阕结语“梦回芳草生春浦”,用谢灵运梦谢惠连的典故。《南史·谢方明传》载曰:“(谢方明)子惠连,年十岁能属文。族兄灵运嘉赏之云:‘每有篇章,对惠连辄得佳语。’尝于永嘉西堂思诗,竟日不就。忽梦见惠连,即得‘池塘生春草’,大以为工。(谢灵运)常云:‘此语有神功,非吾语也。’”苏轼以谢灵运与谢惠连来比拟自己和弟弟苏辙,看似不属,其实神似。他对于自己和苏辙的诗词文赋是很自矜自信的,也不止一次地用了这个典故。如苏轼“兼寄子由”的诗作《次韵李端叔送保倅翟安常赴阙兼寄子由》有云:“松荒三径思元亮,草合平池忆惠连。”

而猜测该词或与苏轼怀念苏坚有关,是因为苏轼与苏坚相关的一首诗作里也明确地运用了这个典故。苏轼《昔在九江与苏伯固唱和……》有曰:“春草池塘惠连梦,上林鸿雁子卿归。”苏坚,字伯固,苏轼此诗长题里说他两次梦到苏坚苏伯固,并且苏轼还在梦里吟诗。

图片拍摄:杨秋芬

而苏轼《渔家傲·七夕》下阕结语“明月多情来照户。但揽取,清光长送人归去”,概括隐用了西晋陆机《拟明月何皎皎》的“揽月”意象。陆机《拟明月何皎皎》诗曰:

安寝北堂上,明月入我牖。

照之有余辉,揽之不盈手。

凉风绕曲房,寒蝉鸣高柳。

踟蹰感节物,我行永已久。

游宦会无成,离思难常守。

陆机诗歌前四句,关键词“明月”,“揽之”,苏轼《渔家傲·七夕》下阕结语都有。陆机、陆云二兄弟也是苏轼常常自比其与苏辙的。《晋书·陆机传》赞美陆机“少有奇才,文章冠世”,与其弟陆云被誉为“太康之英”,名动天下。这首诗里,陆机感叹“游宦”“无成”,仕途不顺,兼之“离思”难守,秋蝉惊心,因此月夜难寐,忧思难眠,兴寄动人,感慨遥深。而陆机该诗写成,其弟陆云当属天然的第一读者。与之极为类似,苏轼《渔家傲·七夕》写给弟弟苏辙可能性最大。而这首词,也可与苏轼那首“兼怀子由”的名作《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相互参看,二者均有出尘之想:《渔家傲·七夕》里苏轼化身织女,怀揽明月,清光送人;《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里,苏轼关注“天上宫阙”“琼楼玉宇”“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三、超然旷达高情渺

苏轼最为人称道的七夕词作,是这首《鹊桥仙·七夕送陈令举》,词曰:

缑山仙子,高情云渺,不学痴牛騃女。凤箫声断月明中,举手谢、时人欲去。

客槎曾犯,银河微浪,尚带天风海雨。相逢一醉是前缘,风雨散、飘然何处?

从题目看,这是一首送别词,写与友人陈令举在七夕夜分别。词作的大意是,那缑(gōu)山仙人王子乔,性情高远,不像牛郎织女那样为爱为情痴痴呆呆而下凡人间。在皎洁的月光中,王子乔停下凤箫的吹奏,挥挥手告别人间,要飞升成仙。乘坐筏子直上微微泛起波浪的天河,与牵牛织女交往,回程的筏子还挟带着天风海雨。快意相逢,不醉不归,这一定是前生缘分。可是,风散雨消,你我分别后,又有谁知道各自飘零何方?

图片来源:杭州发布

与苏轼往来的这位陈令举即陈舜俞,陈舜俞字令举,是庆历六年(公元1046年)丙戌科贾黯榜进士,官至都官员外郎。他拜师欧阳修,以司马光、苏轼、张先等为友。秦观有首《陈令举妙奴诗》有云:“主人蔼蔼邦之良,少年射策谒未央。俊词伟气森开张,玉杓贯斗生怒芒。天欲文采老更昌,故使敛翮窥群翔。五十仅补尚书郎,浩歌骑牛倚倡佯。”诗作对于陈令举少年举科、“俊词伟气”很是推崇,而对其怀才不遇、仕路偃蹇很是同情,但称赞其文采斐然、“浩歌”高情。而苏轼在陈舜俞死后作《祭陈令举文》,有“予与令举别二年而令举没”之语,陈舜俞或即在苏轼此《鹊桥仙·七夕送陈令举》之后二年而去世。

苏轼《鹊桥仙·七夕送陈令举》上阕立意写陈令举是神仙人物,正如同以“七月七日”为标志的“缑山仙子”仙人王子乔。“缑山仙子”是说法出自刘向《列仙传》:“王子乔,周灵王太子晋也。好吹笙,作凤鸣。游伊洛间,道士浮丘公接上嵩山。十余年后,来于山上,告桓良曰:‘告我家,七月七日待我缑氏山头。’果乘白鹤驻山颠,望之不得到。举手谢时人而去。”

词作下阕的想象天马行空,烂漫、超越、超然。写与友人乘坐奇遇神奇筏子自驾游天河,看织女,“犯天牛”,天风海雨,快意无比。又写相逢一醉,前世有缘,而当这快意的天风海雨飘飘散去,我们也将随风飘散,我们也必将飘散在这海雨天风中……

对于苏轼如此超然旷达、高情玄渺的《鹊桥仙·七夕送陈令举》,陆游《渭南文集》推崇说:“昔人作七夕诗,率不免有珠栊绮梳惜别之意。唯东坡此篇,居然是星汉上语!歌之曲终,觉‘天风海雨’逼人。”的确,苏轼此作,用语用典不再纠结于悲欢离合,颇有豪放飘逸的慷慨,超凡脱俗,卓而不群。“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这情味,大抵就是“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写爱意,缠缠绵绵;写情意,诚挚感人;写人生,高妙超然……苏轼这五首醉美七夕词作,深度解析,融通品味,更觉意蕴深长,美不胜收。

编辑

刘泳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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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小千

编审

莫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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