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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静荐书丨《少水鱼》:由此及彼的觉醒

动静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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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水鱼》

反方向

“朕出生于一个贫苦的皇帝家庭。”在读到卢一萍的《少水鱼》开篇这一句的时候,我“噗嗤”笑出了声。

这种语言的“气质”并不陌生,如果看过卢一萍的《白山》,可能一秒就明白了,它们的调子特别和谐。读到第三章结束,这时候新唐残部停在一条大河边,与所谓的故土只一河之隔——你看我依然用小说的叙事线索标记我的阅读,而不是以这个章节当中太子李方吾异象和投江细节作为标记,说明什么呢?人的阅读有顽固的习惯,说是一个定式也可以,我习惯这么做,而且并未有自我警醒,却总是希望作家们给出新的不一样的文本。这对写作者可能也一样是个问题,怎么打破已有文本或者作家自己既成的某些定式和习惯,给读者提供新的阅读的可能性,作家们可能都想这么做,但能不能做得成就不好说了。

在传统的经典叙事中,波澜壮阔的大事件,是人物的依靠,呈现一种真正裹挟的状态。它们的关系差不多就是没有大事件,人物就无法存在,或者说,人物因为那些大事件而成立,而熠熠生辉。而在《少水鱼》中,则做了相反的事情,用个东北的俗语来说就是:破劲儿(消解)。

什么意思呢?小说中人物和赖以生成的故事背景是分裂的。新唐“崇高”的目标是开天辟地重新创造一个崭新的朝代,而实际上他们每时每刻在演绎的都是非常个性化的爱情故事。两股劲头不仅没能拧在一处,甚至走向相反的方向,它们不存在因果逻辑,也不做出任何诠释。谋取天下这样刀光剑影、血雨腥风的大事在小说里几乎全部由简约的叙述完成,而另一方面,人物的情感之喧嚣、之多姿多彩、之繁复细腻、之可歌可泣,几乎是人世间的总和。简单地说,当我们怀着一份好奇一份担忧在等待他们的突围并为他们能否突围紧张兮兮的时候,他们在全心全意谈恋爱,还是各种花式恋爱!实际上,如果先把人物赤裸的爱情的动人部分稍作保留,那么我们即刻看到的是一幅惨不忍睹的画面:一群乌合之众!

我们由此确立了这部小说的荒诞性,人和“事儿”的严重失衡,制造了一种高级的意味深长的谐趣。你看到的真相,人好像不是什么正经人,事儿好像也不是什么正经事儿。正是这种反经典的叙事,制造了文本触目惊心的荒诞和黑色幽默的效应。

但话虽这么说,事情显然不是这么简单,事实上要复杂得多。目前我说的这些还都是一个单一视角所见,而《少水鱼》的阅读,大抵不能满足在一个固定不变的视角下。事实也真是那样,以为一眼看透之后,马上又生出新的,类似悖论的东西。读者就一路带着不断出现的新情况持续探索、持续发现,一边肯定自己的阅读,一边否定它,一边揣测,一边自寻求证,等等。

这是一本读者参与度很高的小说。我猜想,随着“少水鱼”在人间存活的时间增长,也就是随着读者越来越多,《少水鱼》这部书的多义性必然逐渐彰显。

真实感

我读的卢一萍的第一部长篇小说是《白山》,我非常喜欢。有一次和一群大学生分享卢一萍一篇短篇小说的时候,我脑子里不时出现《白山》的画面,最后就变成《白山》分享会了。结果有个男生也开始对《白山》感兴趣。这个男生还感染了他的朋友,我不知道是女朋友还是哥们儿,反正这个孩子为了获得一本签名本,自己在网上邮购了一本《白山》,又让它飞跃了大半个中国,请同学在另一所大学的作家见面会上,找到作家卢一萍签了名。我知道了这个故事之后,觉得很有趣,心想,《白山》获得年轻人的信赖是值得的,因为它配。

《白山》这部小说在我眼里是一部奇书。我要老老实实地说,我阅读绝对不足,而且我的悟性不高,也可能和我阅读没有什么显豁的目的有点儿关系,我没有逼迫自己在阅读的时候附加更多,一直以来我阅读都是一种散漫状态。

我是在读了《白山》之后,才猛然惊醒,原来,单就逼近真相而言,写实的法子绝对干不过荒诞。这是不是荒诞、黑色幽默以及魔幻等现代手法诞生的缘由呢?假如读者——这里强调的是读者——自身所构建的真实体系来自于大量泛泛的阅读(这种事情似乎并不少见),而较少参与对现实和历史反思的话,会疑惑《少水鱼》围追堵截的极端状态下,人物为什么全部陷入情爱之中?为什么他们没有完全专注于突围?如果真有这种状况出现,那至少有一部分原因是读者被套路了,是被自己以往的阅读经验套路的。我以为《白山》《少水鱼》有一个很有趣的功用就是给读者解套——这体现了阅读的真正价值。它给读者在讨论真实感的时候,提供了一个颠覆自我固化的契机,这不单纯是一个视角的问题,有可能打通了读者自身的一个什么开关,让你从此把握一个从荒诞,或者极度的虚构进入纯正真实的途径。实际上这是一个震撼人心的东西,我的确这样认为,与庸常的日常比较,阅读更容易获得震撼人心的东西。

以《白山》为例,它依然给我留下了数个或许是永远难忘的完整细节(它并不是几个段落,而是以千字计数的大的场面描写或者连续的情节描述)。比如,凌五斗喊出一句口号之后,一呼百应的连锁反应属实让人呆若木鸡!那如同多米诺骨牌线性传导的形象感,那山呼海啸般的全覆盖式传播动力,那超级病毒一般令人恐怖的传染力。这般极度的虚构、夸张,极度的荒诞,为什么会让我们获得纯真诚实的感受?甚至比现实更真更实的感受?

大概在我十岁以前的一个冬日,我的二姐已经是一名中学物理老师了。彼时学会了一个成语:矫枉过正。我知道怎么用但不知道怎么理解,就问我的二姐。当时正是寒假,在东北的冬季,人都十分闲适,姐姐在织毛衣,四根编织钢针(可能是铝合金的)总有一根是自由的,她便举起这根钢针。恰好这根钢针有瑕疵,可能反复使用的缘故,不是笔直的了,有一个缓慢的弧度。她说,你瞧好了,我要把它掰直。然后她向相反的方向用力,我看到这根钢针超过了笔直的位置——那是显而易见的,在姐姐还没有动手只是让我瞧好的时候,我已经在脑子里给这根钢针的笔直状态画好了虚线,实际上姐姐使它超过了虚线很多,然后在这个位置上坚持了一会儿,松开手,钢针弹了回来,颤动了几次之后,刚好停在并重合在笔直的位置上,这根钢针的弯曲之处恢复笔直了。

它的过度,居然达成了刚刚好!是不是现实的真实并没有像我们想象的那么醒目,或者,是不是我们作为人——芸芸众生有天然的记忆缺陷,无法对现实的刺激保鲜?又或者,不断重复的、面目各异的、纷繁复杂的现实最终让我们麻木不仁,需要作家用一种极端的手法刺激读者保持求真的愿望,用一种过度的、变形的手段,重建读者的记忆?我讲不清这里的逻辑或者道理,但我似乎可以感受到这个结果。

然而《少水鱼》又似乎更复杂了一些,在目的单一的漫长的突围中,人物几乎全员在谈恋爱。这看起来很荒诞,但是不是恰恰用这种方式在某一个文学观察的视角逼近了事实真相呢?那些在新唐西征中的场景,是不是只要有人就会发生同样事实的社会学现象?事实就是这样,我们也可以说人性就是这样。现实的真相是,荒诞、魔幻、变形、黑色幽默从来没有远离我们,它总是毫不违和地与我们的现实境遇相处于同一个时空,而我们的问题是,有时候并没有感觉多么强烈,或者不太有自觉。

回到《少水鱼》的语境里,作家以这样醒目又荒诞的方式逼迫或者引导你暂时劈开另一条现实之路,从现实或历史中找到可以对比的东西,可以解释的东西,甚至可以包容的东西,从而寻求探索和反思的途径。或许这是另一种“过度”“变形”的手法也指不定。它的真实不是建立在描述对象本身,而是通过这个对象引发你的思考,引发读者由此及彼的觉醒。因此它来得更真实也更深刻。

桃花源

《少水鱼》有一条清晰的故事线索。自带“皇家血统”的新唐皇帝李宗羲带领一众追随者,为了逃避清朝的围剿,从东海向西部长征,寻到第一个与世隔绝的家园乐坝。多年以后,因为四川军阀入侵,一百几十岁的老皇帝再次踏上征程,带领臣民北上寻找另一个与世隔绝的家园。如果我们把他所找到的安身之所看成是乌托邦或桃花源,也都能说得通。

在老皇帝的主导下,这支队伍没有向现代文明靠近,就是说,他们没有将自己向新纪元推进,而是另辟蹊径,向历史回游,建立了一个类似桃花源的地方。说到底,这是中国人的脑回路。沿着这条时间隧道,我们走进的是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这是很久以来中国人心中的理想国。它有这样的特征,当生存的困境摆在头题的时候,李娥儿肚子中没有父亲的胎儿得到了皇权的庇护,孟金榜危难当中企图自立一方的忤逆行为得到了宽宥,各种游移于伦理之间的危险爱情得到了包容,呈现出一种原始的自由和带着人情味的宽广。当秩序相对稳定之后,岁月静好的表面之下已露各种端倪。建立桃花源的长者带领大众毁灭了这乌托邦,重新启程奔向远方。一切破碎一切成空。就像李嫦所言:“有一双神奇的手在操纵我和万物的命运,让一些无论平凡还是伟大的事物都不得不从一个起点再回到另一个起点,如此循环往复,轮回颠沛,永无止境。”

作为读者的便利,我们可以抽身事外,这样一来《少水鱼》展现出来的全景是我们可以俯瞰的。我们在这部书中或者这幅长卷里,清晰地看到了那个命运的岔路口,然后看到这支队伍两次消弭于林海深处,消失在苍茫的时间之中,并最终化为乌有。这是一条人们熟悉的路,在某些角度审视,我们理解他们的每一次选择,理解这样朝气蓬勃的一番大业,最终湮灭在情爱与寻找食物的路上。对中国人来说,这是十分熟悉的场景,无论是漫长的民族历史,还是个人有限的生命,这种命中注定都极有可能成为彼时或者此刻的当务之急。

卢一萍在《少水鱼》第一页写道:献给我们已经远去的祖先。我并不想跑偏,但我还是觉得这方正的句子里,有对祖先无论情况多么糟糕,依然保有不屈不挠生命力的疼惜与敬意,因为我们不可避免地带上了祖先刻在我们血液里的DNA,并总是重复那少水鱼一般尴尬的命运。

应该有这样一类作家,他们具有天赋的叙事能力,接受过专业写作训练,重要的是,他们自带使命,将他放置在一段重要的历史中,成为一个参与者、见证人。以卢一萍为例,以他的《白山》和《少水鱼》为例,二十年高原与边疆生活,对于作家而言无比珍贵,现实生活的磨砺是书斋中无法用逻辑方法切肤体味的,这不是一个可以省略的细节。但这些还不够,这些还只是一些必要条件,那些条件与机遇只有在选中之时才碰撞出如同大自然电闪雷鸣般震动、闪耀的灵感。而,也只有好的读者,才能在这类作家的文本里感受他们的痛苦、欢乐以及他们为之骄傲的高光时刻。

作者卢一萍简介:

书漾顾问,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新寓言”四部曲《激情王国》《我的绝代佳人》《白山》《少水鱼》,小说集《帕米尔情歌》《天堂湾》《名叫月光的骏马》《无名之地》等三十余部,曾获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中国人民解放军文艺奖、中国出版政府奖等。

书友读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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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

周黔

编辑

周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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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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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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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铁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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