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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不可说丨家槐,蒙蒙碧烟叶,袅袅黄花枝

动静原创撰文:孙秀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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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我祖先在何处?山西洪洞大槐树。

问我老家在哪里?大槐树下老鸹窝。

这首民间歌谣,自有其历史事实——明朝初,洪武、永乐年间半个世纪里,官府自山西向河南、河北、北京、山东、安徽、江苏等地移民逾百万之众。歌谣产生于何人何时何地,均不可考,但其中的追根问祖意识很强烈,明确地把祖籍指向了山西省洪洞(tóng)县。但“老家”的说法比较魔幻,“大槐树下老鸹窝”?老鸹(guā)就是乌鸦,乌鸦是在树上筑巢的,但歌里说“树下老鸹窝”,那么“老鸹窝”在“树下”,是个地名了?其实也有“大槐树下老鹳窝”和“大槐树下喜鹊窝”的不同版本,但终归“老家”是与“大槐树”相连的鸟窝——这或许蕴含着“各自东西南北飞”的背井离乡之彻骨悲凉吧!

而细致探寻,为什么“大槐树”就成了刻骨铭心的“故乡记忆”呢?这与槐树又被称为“家槐”有没有丝丝缕缕的牵连呢?

图源:山西洪洞县人民政府网

《尚书·逸篇》有曰:“……北社惟槐。”槐树被称为家槐之前,自上古时代起,槐树是神圣的社槐,也即槐树是可以作为社树的。“社”,《说文解字》释为“地主也”,是指地祇(qí),地神,近似后世所谓“土地爷”;但实际上在先民的信仰世界里,先秦时代的“社”神要比神灵泛化后的“土地爷”重要得多。而作为社神化身或标志物的,往往是特定的树木,故而有社树、社林之说。辛弃疾词作《西江月·夜行黄沙道中》,“路转溪桥忽见”的“旧时茅店”,就正是在“社林”边上的。

《晏子春秋》有曰:“(齐)景公有所爱槐,令吏谨守之。植木县(同‘悬’)之下,令曰:‘犯槐者刑,伤之者死。’”齐景公如此爱重这棵槐树,甚至在槐树下发布法令,号令全国,任何人胆敢侵犯、伤害这棵槐树就要被处刑、处死,这棵槐树应当就是他选定的神主、社槐、社树。而社树文化非常神秘,或许是古老的社神崇拜与更为古老的树神图腾崇拜相结合产生的,在先秦时代就岐解纷纭了。《论语·八佾》有“哀公问社”的典故,可知在孔子时代,即便贵为国公,也对社树是什么树、有什么含义不能明了了。

河南省登封市徐庄镇的古槐树。图源:登封发布

而槐树作为社树也下行流布民间。《汉书·五行志》载曰:“(元帝)建昭五年,兖州刺史浩赏禁民私所自立社。山阳橐茅乡社有大槐树,吏伐断之。其夜,树复立其故处。”这表明,汉元帝刘奭(公元前75年—公元前33年)时代,官府曾禁止百姓私设大槐树为神社。但这样的禁令显然不能断绝民间的信仰。西晋张华《朽社赋(并序)》所写的“朽社”就仍然是“古槐树,盖数百年木也”。张华《朽社赋》有曰:“伊兹槐……得托尊于田主……飨春秋之所报,应丰胙于无射……征夫云会,行旅归心……”其中的“春秋之所报”“丰胙于无射”云云,是说古槐树作为社树,被奉为神主,得享一年四季的丰厚祭祀。

值得注意的是张华赋中“征夫云会,行旅归心”一语,这是说古槐树下是征夫云集聚会之处,是那行旅之人心心念念之地!这就隐隐约约地把古槐树与征夫行旅的故园乡思连接起来。人生难耐是分离,蓦然回首,游子眼中,游子心里,最温情萦绕的,最难忘却的,一定是那故园的大槐树。在这个意义上,寄予着邦国兴盛祈愿的神圣“社槐”才成了抒发无尽乡愁的“家槐”,古代诗人往往称之为“庭槐”。

图源:北京日报

白居易《庭槐》诗云:

南方饶竹树,唯有青槐稀。

十种七八死,纵活亦支离。

何此郡庭下,一株独华滋?

蒙蒙碧烟叶,袅袅黄花枝。

我家渭水上,此树荫前墀。

忽向天涯见,忆在故园时。

人生有情感,遇物牵所思。

树木犹复尔,况见旧亲知!

诗由“天涯”之眼前庭槐回忆起“故园”槐树,情因槐树生,情系故园槐,自然而然却又平平淡淡,真真切切。

深挖一层,白居易《庭槐》诗是以槐树自我比拟、自我感伤的。诗写于贬谪忠州(今重庆忠县)时期,开篇便写南方槐树很稀少,很难栽活,但官衙里的这棵却枝繁叶茂,黄花袅袅——诗人的自我代入感强烈,也是“绿叶素荣”(屈原《橘颂》语)、本性不移的诗意表达。

再深挖一层,穷尽白居易《庭槐》诗的情感表达,白居易明写“渭水”“故园”之庭槐,暗指都城长安(今陕西西安)之槐树;明写思故乡,暗写思帝乡;明写槐树本性不移,暗写自己本性不移,表白着自己对皇帝的忠心耿耿。

那么,槐树是不是唐代首都长安的形象树、代言树呢?回答是肯定的。除了汉代“槐里”“槐市”等典故可资证明此地槐树文化源远流长,唐代李涛有诗句曰:“落日长安道,秋槐满地花。”韦庄《惊秋》诗有云:“长安十二槐花陌,曾负秋风多少秋。”再加上“宫槐”“槐宸”“槐掖”等皇家槐树的庄严,我们基本可以断定,唐代长安的“市树”第一树,就是槐树。

河南省登封市徐庄镇的古槐树。图源:登封发布

其实,唐诗里的思帝乡诗歌,有很多就是拿槐树、槐花说事的。如钱起《送马员外拜官觐省》有曰:“归觐屡经槐里月,出师常笑棘门军。”再有杨凝《送人入蜀》有云:“明朝骑马摇鞭去,秋雨槐花子午关。”这也是“诗中有画”了,“秋雨槐花”或显悲愁,而从被送别的游子视角看,这当然是“画中有情”的,不仅有殷殷友情,还有切切乡思。寓居在蜀地的吴融《岐下寓居见槐花落因寄从事》诗有云:“才开便落不胜黄……夜枕应教梦帝乡。”真可谓:秋风起,槐花落,思帝乡,慨叹万端情难已。

宋代王安石《与平甫同赋槐》诗曰:

冰雪泊楚岸,万株同飘零。

春风都城居,初见叶青青。

岁行如车轮,荫翳忽满庭。

秋子今在眼,何时动江舲。

这也是因槐树而寄兴故乡之思的诗作,而“何时动江舲”的感慨就正是“明月何时照我还”的乡愁。

图源:北京日报

南宋末年文天祥《咏新桥驿古槐》诗云:

去岁营船隩,今朝馆汶阳。

海空沙漠漠,河广草茫茫。

家国哀千古,男儿慨四方。

老槐秋雨暗,孤影照琳琅。

“去岁”“今朝”,功业难成,“干戈寥落四周星”。“漠漠”“茫茫”,千古哀伤,男儿慷慨,志在四方。然而秋雨中古槐幽碧,形单影只,似乎还在诉说着往昔的繁华,似乎还在憧憬着美好的未来——忠心无改,志士千古,“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老槐秋雨,国恨家仇,这是“国破山河在”的草木悲歌,这是槐树吟咏的绝唱!

河南省登封市徐庄镇的古槐树。图源:登封发布

从社树到“国槐”,到“家槐”,到“山西洪洞大槐树”,到“大槐树下老鸹窝”,到文天祥的“老槐秋雨”,槐树身上寄予的家国情怀尤为深厚,已深沉地融入中华民族的血脉里,薪火相传,生生不息。

编辑

曾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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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畅

编审

陈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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