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唐朝人心目中的诗仙呢?这简直不成其为问题啊,大家会不约而同地认为是李白。
但是,呃,要不,您再猜猜。
说出来大家可能不相信,但唐朝人心目中的诗仙就是:白——居——易!
图源:河南省白居易故里研究会
其实,唐朝就根本没有任何人以“诗仙”的名号来称呼过李白。大家之所以觉得在唐代李白就成为诗仙了,可能与贺知章“谪仙人”说法有关。
贺知章以“谪仙人”为号在圈里高调点赞力推李白的故事,被津津乐道地记录于晚唐孟棨《本事诗·高逸》:
李太白初自蜀至京师,舍于逆旅。贺监知章闻其名,首访之。既奇其姿,复请所为文。出《蜀道难》以示之。读未竟,称叹者数四,号为‘谪仙’。解金龟换酒,与倾尽醉,期不间日,由是称誉光赫。
故事说,李白刚从四川至京都长安时,住在旅店里。秘书监贺知章听说他的名声,第一个来探访李白。贺知章对李白的风姿十分惊奇,又请他拿出所写的文章来看。李白拿出《蜀道难》给他看。贺知章还没读完,就数次惊叹,称李白为“谪仙人”。贺知章解下金龟换酒,和李白一醉方休,又接连几天都如此约定,于是,李白声誉日隆,赫赫有名。
图源:西安市人民政府网
而这个“惊为天人”的传奇故事,欧阳修主编《新唐书》,也收录进李白本主的传记里。
而且,李白本人也以“谪仙人”名号自诩,李白《对酒忆贺监二首》其一有云:“四明有狂客,风流贺季真。长安一相见,呼我‘谪仙人’。”李白的小迷弟杜甫《寄李十二白二十韵》确认其事曰:“昔年有狂客,号尔‘谪仙人’。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
杜甫又有著名的《饮中八仙歌》写贺知章、李白等“醉八仙”,其中赞美李白的诗句是:“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
因此,关于李白,“谪仙人”“酒中仙”是他在唐代最接近“诗仙”的称呼;而这些诗歌、文献记载,也确实都与诗歌、饮酒直接相关,也算是文人意气、诗酒风流、千古佳话。
但这些诗文都没有明确说李白是“诗仙”。
至于白居易,则大不同。
白居易和琵琶亭 图源:中国九江网
首先,白居易本人就具有明确的“诗仙”意识,他是完完全全自认为是“诗仙”的。白居易贬谪江州(今江西九江)司马期间,有与挚友元稹的一封长信,即《与元九书》,其中谈到这一问题时说:
知我者以为诗仙,不知我者以为诗魔。何则?劳心灵,役声气,连朝接夕,不自知其苦,非魔而何?偶同人当美景,或花时宴罢,或月夜酒酣,一咏一吟,不觉老之将至。虽骖鸾鹤、游蓬瀛者之适,无以加于此焉,又非仙而何?微之,微之!此吾所以与足下外形骸、脱踪迹、傲轩鼎、轻人寰者,又以此也。
这段话的中心思想是表达,元九啊元九(元稹排行第九,又称“元九”),我们是知己,我们既是诗仙,又是诗魔。为什么这么说呢?我们心灵劳苦,声气耗费,日以继夜而不觉得辛苦,这不是着魔又是什么。我们志趣相同,共对美景,有时是花开时节宴饮以后,有时是月夜之下酒喝得正畅快,吟咏诗句,彼此唱和,竟忘掉了老年即将到来,即使驾着鸾鹤,去游蓬莱瀛洲这样的仙山,那种快乐也不会比这更快乐了。那我们不是诗仙又是什么呢?微之微之啊(元稹字“微之”),这正是我与你以形体为外物,摆脱与俗人交往的踪迹,蔑视富贵,轻视人间的真正原因所在啊。
这是很关键的,白居易在书信里反复申明,他要与元稹一道,诗中自可成仙人,为诗着魔为诗狂。而且,要以诗歌为武器向全世界开战,对抗世俗,自葆清高,永不妥协!
白居易游览过的九江浔阳江畔 图源:中国九江网
那么,从升华到人生意义的高度上分析,白居易把诗歌的斗争精神发挥到了极致。结合历史时代评判,白居易是真诗魔,是真“诗仙”。
白居易的诗歌里,还直接用到了“诗仙”这个词语。这首诗也是写给元稹的,诗题是《待漏入阁书事奉赠元九学士阁老》,诗中有曰:“纶闱惭并入,翰苑忝先攀。笑我青袍故,饶君茜绶殷。诗仙归洞里,酒病滞人间。好去鸳鸾侣,冲天便不还。”
据考证,这首诗写于唐穆宗长庆元年(公元821年),白居易对挚友元稹大约是又酸又慕吧。当时,元稹升任中书舍人,翰林承旨学士,正五品,穿红色官服(饶君茜绶殷),相对于白居易而言是“后来居上”的。而白居易此时为朝议郎,正六品,穿青色官服(笑我青袍故)。
诗里的“诗仙归洞里”一句,历来解释都认为是白居易称慕元稹的话,与下一句“酒病滞人间”的白居易自况对比。但也很有可能这两句都是白居易在写自己,是白居易自称“诗仙”,但白居易申诉说我这个诗仙现在又老又病又爱酒,就只好滞留在人间了。联系下边的两句,是说我们原本同僚(“鸳鸾侣”是指同朝为官,同僚),而你现在则“一飞冲天”了,希望你飞得更高也带我飞啊!
这样理解的话,则诗句里的“诗仙”也是白居易自许。
除了白居易的“诗仙”自我意识,他也被时人明确称呼为“诗仙”。
牛僧孺《李苏州遗太湖石奇状绝伦因题二十韵奉呈梦得乐天》诗有云:“……念此园林宝,还须别识精。诗仙有刘白,为汝数逢迎。”这是牛僧孺因为苏州刺史李道枢赠送给他一方太湖石而写下的诗歌,诗歌题目里的“梦得”是刘禹锡,“乐天”指白居易。因此,“诗仙有刘白”,是说刘禹锡、白居易都是“诗仙”啊,正可品鉴这样美妙的太湖奇石。因此,在牛僧孺看来,白居易和刘禹锡是并列“诗仙”。
白居易曾任刺史的苏州。图源:苏州市地方志编纂委员会办公室(市方志馆)
而白居易去世后,唐宣宗李忱《吊白居易》诗云:
缀玉联珠六十年,谁教冥路作诗仙?
浮云不系名居易,造化无为字乐天。
童子解吟长恨曲,胡儿能唱琵琶篇。
文章已满行人耳,一度思卿一怆然。
唐宣宗的这首吊唁、追忆诗,对白居易十分推崇,称赞他的诗歌是“缀玉联珠”,点出了他的名作《长恨歌》与《琵琶行》,并以“童子解吟”“胡儿能唱”表明了白居易作品的传播之广与深入人心。显然,这样的诗人,是真的可以死而为“诗仙”的,白居易是真“诗仙”!
当然,唐代被同时期诗人誉为“诗仙”的还有李益、贾岛等等几个,但大都是一时乃至一事之言,影响微不足道。而从北宋开始,后世再说“诗仙”,渐趋明确指向李白。李白诗歌的天成浑然、奔放豪迈、清新飘逸为世人所喜爱,“诗仙”李白之说,毫无疑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