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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州文化老人 | 不见出处的“宋太祖敕书”——《如在天尽头》选篇

动静原创贵州省文史研究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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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期《贵州文化老人 | 乡情独浩然——访何光渝》的访谈文章里,我们认识了贵州省文史研究馆馆员、文化学者何光渝,我们看到了他对贵州地方历史文化的感悟和坚持。今天为大家推荐的《不见出处的“宋太祖敕书”》出自何老的学术性历史散文《如在天尽头》,书中所涉,都是贵州历史中的一些人和事,书中充盈着生动而思辨的“乡愁”,是作者有“体温”的文学性“读史献疑”。

每个民族、每片地域,都会在“空间—时间”的坐标系上,留下自己经历过的动态轨迹。没有永远的辉煌,也没有永远的沉沦。

——何光渝

不见出处的“宋太祖敕书”

如果宋太祖赵匡胤也会玩“穿越”,他绝对不会想到,那一份据说出自他老人家之手的敕书,竟然已经让后人迷茫了数百年,却还在没完没了。

据说,在北宋的开宝年(968-976)中,也就是在宋太祖“黄袍加身”登上皇位十多年后,他给远在天边的乌蛮(今大方一带)土著首领普贵发出过一纸敕书。这件事情,最早记录在明朝沈庠修、赵瓒纂的弘治《贵州图经新志》卷之三“贵州宣慰司下·人物”中。其全文为:

普贵,济火裔,一名宇归。五代末为罗甸国王。宋太祖开宝中,招降西南夷,以诏书谕普贵曰:“予以义正邦华夏,蛮貊罔不率服。惟尔贵州,远在要服。先王之制,要服者来贡,荒服者来享,不贡,有攻伐之兵、征讨之典。予往岁为扶播州杨氏之弱,劳我王师,罪人斯得,想亦闻之。有司因请进兵尔土,惩问不贡。予曰: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穷兵黩武,予所不忍。寻乃班师。近得尔母子状,知欲向化,乃布兹文告之。尔若挈土来庭,爵土人民,世守如旧。予不食言,故兹制旨,想宜知悉。”普贵遂纳土归顺。仍赐王爵,以镇一方。

沈庠在明孝宗弘治九年(1496)任贵州等处提学副使(即提刑按察使司按察副使、提督学道的省称)。他与赵瓒修纂的《贵州图经新志》,刻印于弘治年间,是现存最早的贵州省志。那么,上述关于普贵及宋太祖“以诏书谕普贵”的文字,应该是见诸于官修正史中最早的记录。而此时,距离宋太祖的年代,已经过去了五百多年!

同样的文字,后来出现在明嘉靖三十四年(1555)刻本《贵州通志》卷之九“人物·贵州布政司宣慰司”、明万历二十五年(1597)刊刻的《贵州通志》卷四《合属志二》“乡贤”、明万历三十五年(1607)贵州巡抚郭子章所著的《黔记》卷56《宣慰列传》“普贵”条中。当然,大约是辗转传抄的缘故,有个别字句不尽相同,比如,“以诏书谕普贵”变成了宋太祖《谕普贵敕》或《赐普贵敕》,“远在要服”写成“远在要荒”,“近得尔母子状”写成了“近得尔父子状”,等等。可是,谁也没有说明这篇敕书出自何处。

再后来,若干贵州史籍,如清康、雍年间编著的《钦定古今图书集成·方舆彙编·职方典》第1522卷《贵州总部·艺文一》,清乾隆《贵州通志》,清道光《贵阳府志》和《大定府志》,清人田雯的《黔书》、张澍的《续黔书》,民国《贵州通志》等古籍,以及现当代人若干关于贵州的史著中,也大多录有与普贵及“宋太祖敕书”相关的文字。或多或少,大同小异而已。

但是,在明朝弘治之前的史籍中,如书成于明景泰七年(1456)的《寰宇通志·贵宣慰使司·人物》、书成于明天顺五年(1461)的《明一统志·贵阳府·人物》中,关于普贵,都只有“普贵,土人,宋开宝间纳土归顺,赐王爵,以镇一方”这么一句话。后者只是在“普贵”二字前多了个“宋”字,即是说他是宋朝人,其余一字不差。“宋太祖敕书”之事只字未提。

再往前,撰修完成于元顺帝至正五年(1345)的《宋史》,清人根据明初编修的《永乐大典》中收录的宋代官修《宋会要》加以辑录而成的《宋会要辑稿》,大约编成于南宋初年、汇辑了北宋八朝(太祖至徽宗)诏令的《宋大诏令集》(原名《本朝大诏令》或《皇朝大诏令》,240卷,今实存196卷)等,却完全不见有与普贵及宋太祖敕书相关的文字。

翻检《宋史》,宋太祖任上,记载“西南夷”“内附”也就是归顺朝廷的文字还真不少。例如,在有关宋太祖的《本纪》中,就有:乾德年间,三年(965)秋七月,珍州刺史田景迁内附;乾德四年(966)秋七月戊辰,西南夷首领董暠等内附;乾德五年(967)六月丁亥,牂牁顺化王子等来献方物;九月甲午,西南夷顺化王子部才等遣使献方物。在开宝年间,二年(969)秋七月戊辰,西南夷顺化王子武才等来献方物;八年(975)八月王戌,西南顺化王子若废等来献名马丹砂;三十九部顺化王子若发等三百七十七人来贡马百六十匹、丹砂千两……在有关“蛮夷”的“列传”中,也有较为详细的记载。例如,在《蛮夷四》“西南诸夷”中,就记录了宋太祖给他们封官授职的详情:乾德五年(967),知西南夷南宁州蕃落使龙彦瑫等来贡,诏授彦瑫归德将军、南宁州刺史、蕃落使;授以顺化王子武才为怀化将军,武才的弟弟若启为归德司阶;还授予武龙州部落的王子若溢、东山部落的王子若差、罗波源部落的王子若臺、训州部落的王子若从、鸡平部落的王子若冷、战洞部落的王子若磨、罗母殊部落的王子若母、石人部落的王子若藏等人为归德司戈。开宝二年(969),武才等一百四十人又来进贡,太祖授以武才为归德将军。那时候,“西南夷”各部落的首领都被称为“王子”,那意思与汉人的“王”相同,而并非王之子。

其实,赵匡胤授予的这些官职,也无非“武散官”而已。虽然说起来,怀化将军为正三品下,归德将军为从三品,归德司阶为正六品上,归德司戈为正八品下;作为朝廷命官,听起来当然是很有面子的。但事实上,“散官”有官称而无实职,不过是作为领取俸禄、享受某种礼遇的依据,并不负任何实际责任。授予蕃官,更是如此,而且,这类授予“内附”首领的虚衔,“不置贡数及月俸禄”,也就是说,既无“编制”的限额,也不给予俸禄,没有任期,也不考绩,是“来者不拒,去者不追”的松散关系,你朝贡,我回赐,“互惠双赢”。

有趣的是,当上了“归德将军”的武才,却居然请求太祖赐予他“钿函手诏”——也就是要求用一种镶嵌着金、银、玉、贝的盒子来存放皇帝的诏书!他显然并不明白,“手诏”是何等稀罕的恩宠。那是皇帝直接降下的文书,用黄纸书写,不套用四六句作制词的“官腔”,用现在的话讲,近乎于散文,会比较平易、亲切一些。但这种方式,皇帝只限用之于宰相、亲王、枢密使有事陈请时的回复,或皇帝有特别属意之事需要交代时,才降手诏,界限极严,就连参知政事的副相以下人等,也无缘得此荣宠。武才大概以为,此番带来了浩浩荡荡一百四十多人的进贡队伍,就有资格“乞赐”了。赵匡胤是何等人物,怎么可能将“封大国”才用的“钿函手诏”赏赐给一个远在天边的小小“归德将军”,而任他忘乎所以!便打发一句“旧制所无,不许”,断了武才的非分念想。

在开宝七至九年(974-976)间,记录在案的,有“八年,三十九部顺化王子若废(一作发)等三百七十七人来贡六十匹、丹砂千两,赐若废冠带器帑”的记载。此外,还有占城国王波美税、三佛齐国王遣使献方物,南丹州溪洞帅莫洪燕内附,吴越国王、大食国、安南部护丁琏、西天东印土王子穰结说啰、山后两林鬼主、怀化将军勿尼、大食国王珂黎拂遣使蒲希密、晋州以北汉岚、石、宪三州巡检使王洪武、权高丽国事王伷等遣使来朝献、朝贡……甚至就连“陈州贡芝草,一本四十九茎”,也有记载。到了开宝九年冬十月,年仅50岁的宋太祖驾崩,算是英年早逝。但史书上仍未见到普贵的大名……

至此为止,共计496卷约500万字、二十五史中篇幅最为庞大的一部官修史书《宋史》,在其三卷宋太祖“本纪”、四卷“蛮夷”列传中,从未出现过“普贵”之名,既无《谕普贵敕》之文,更无“命普贵为矩州刺史”之事!

然而,从明朝后期直至当代,不断有人在说、反复在说:普贵以矩州地向朝廷请求“内附”,“太祖嘉之,封以王爵,命为矩州刺史”,又因为“梁、益方音鱼、脂同呼,土人语矩曰贵”,从小在河南洛阳城长大的宋太祖听不明白西南土语方言,把“矩州语讹为贵州”,“太祖因其俗授之敕书”,其中便说了句“惟尔贵州,远在要服”,既然是皇上说的,“于是始有贵州之名”……种种言说,不一而足,并由此而派生出种种貌似史实的故事。

言者言之凿凿——时间:开宝七年(974);地点:东京汴梁(今开封)、矩州(今贵阳);人物:宋太祖赵匡胤、石人部落王子若藏之子普贵。

话说到此,疑云开始浮现——

按常理而论,在宋太祖任内,这类内附、朝贡的记载很多,普贵主动“纳土归顺”,也应有记载;如果宋太祖曾经赐予敕书,亲自招降并授予官职,则更应该有记载,皇室内府档案按例也应有普贵及相关诏书的史料。为什么却唯独没有?为什么按年、月、日依次纪事的《宋史》,事无巨细、甚至“蕃夷”朝贡品的品种数量均逐一记录在案的《宋会要辑稿》,竟然会有如此不应出现的“疏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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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州文化老人 | 乡情独浩然——访何光渝

·人物名片·

何光渝,贵州省文史馆馆员。长期从事文学创作、文艺理论评论及文化研究,现主要从事地方历史文化领域研究与著述。发表并出版大量文学作品、文艺理论评论作品及学术著作。主要著作有:《贵州文学现状与构想》《二十世纪贵州小说史》《全景中国丛书·贵州:移民之州》等。

编辑

王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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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小千

编审

陈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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