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文物立足,以史料为盾,
虎视牂牁,鹰瞵万峰,解读历史。
贵州省赫章县五人乐舞画像砖最外侧两人执乐器,右者抚琴,左者前文已分析,疑似演奏竖箜篌。内侧两人为宽袍阔袖的舞者。居中一人,则双手抱执一“杆”,按今天的一般构图分析,其占据舞团C位,应为整个团队最核心成员,我们姑且称其为“执杆者”。那执杆者与其执的“杆”之间,有内在或者是必然的联系吗?仔细观察这根杆,其顶端疑似有一个三角状矛头,那它会是一件兵器吗?尽管汉代宫廷府邸的娱乐活动中,有一种使用兵器称为“跳丸弄剑”的杂技项目,即表演者用双手将数球或几剑连续向着空中快速抛接,但显然与这根疑似带有矛头、酷似武器的杆差距太远。汉代还有一种杂耍需要使用杆,称为“旋盘”,即表演者手持长杆,通过手腕转动的力量,旋转杆顶的盘或碟,并配合进行舞蹈动作。但画面中的杆顶无盘无碟,显然也和“旋盘”无关。此外,“弄剑”和“旋盘”这种杂技性的乐舞尽管也属汉代百戏,但与画面中的古琴、箜篌等雅乐的表演,还是存在雅俗差距。那这位不演、不奏、不唱、不跳还一脸俨乎其然,却又占据C位的执杆者到底是干什么的呢?
赫章画像砖之“占据C位的执杆者”
河北磁县茹茹公主墓分布有约150平方米的彩色壁画,其中墓道两侧的仪仗队伍壁画保存较好。在队伍的最前端,也就是墓道最南端,有一组两人,带冠着衫,袒露右肩,下着裤褶(zhě),膝部加缚带,脚穿软底麻鞋,身材魁梧,神态肃然。其右手执一杆状物,杆顶端疑似有动物毛皮装饰。因二人位于仪仗队伍的前端,有引领队伍的作用,因此有学者猜测此物为“麾(huī)节”,我们可以简单的理解为指挥用的旗帜,今天则一般借指将帅或节度使。茹茹公主是东魏丞相高欢第九子高湛的幼妻,其生活的东魏(534~550年),属魏晋南北朝时期北朝的割据政权之一。
茹茹公主墓执杆者
同样有引领作用的人物形象,还出现在河南邓县学庄村一座南朝宋时期(420~479年)的墓葬,因出土大量的彩色画像砖,故称“邓县南朝画像砖墓”。其中一块五人乐舞画像砖于墓道封门内发现,砖长38厘米,宽19厘米,厚6厘米,比赫章五人乐舞画像砖略小。五人左起第一人为长髯老者,打扮颇为怪异,其身着长衫,头戴尖状幞(fú,一种头巾)头,左手持羽扇,右手执一杆状物,杆身装饰有锯齿状下垂布条,在队伍中抬腿向前作引领状。其后四人皆身穿襦(rú)裙,外罩披丝帛,头戴小冠,显然系乐者。从左至右分别为持节、拍腰鼓、击铙(náo)和吹排箫。有学者认为整个乐舞以长髯老者为中心,其右手的执杆是一种法器,正在进行的表演则是荆襄地区流行的一种傩戏,但显然这件“杆状法器”同样具有指挥和引领的意图。
邓县南朝画像砖墓执杆者(左一)
陕西彬县五代后周朔方军节度使冯晖(894~952年)的墓中,还发现了执杆者手中的杆没有经过任何装饰的情况,就只是一根普通的滑竿。该墓出土文物中,最珍贵的是墓葬甬道两侧数十块彩绘浮雕砖,刻画了二十八位乐人的乐舞表演,场面宏大而热烈。其中东壁男乐身体右倾,西壁女乐身体左倾,且个个体态丰腴,颇有唐代遗风。在西壁女乐中,也包含有类似赫章乐舞画像中出现的箜篌演奏者。最亮眼的是男乐与女乐的前壁,各绘有一执杆者的壁画形象。东壁执杆者为一青年粉嫩男子,侧身而立,头戴幞头,幞脚上翘且札花,非常时尚。身着圆领宽袖长袍,腰系黑带,足蹬乌靴。双手于胸前执一杆,此杆素面,无任何多余装饰。西壁执杆者为一中年络腮男子,同样头戴翘脚幞头,只是幞脚上翘幅度较小。衣着打扮与东壁者相似,同样于胸前执一素面滑杆。发掘报告将其二人定为“乐队指挥”,也有学者认为此二人身份类似宋代乐舞的“致辞者”,即表演之前要由手执“竹杆”的乐人首先致辞。但无论是“乐队指挥”还是“致辞者”,其采用壁画的形式,与其他二十八位砖浮雕乐人的区别是非常明显的。
冯晖墓东壁执杆者
冯晖墓西壁执杆者
回到赫章五人乐舞画像砖这位“占据C位的执杆者”,其尽管没有像如上列举的执杆者一样,单独出列或站在前端像一个引领者,但猜测大体作用一致,其占据C位,更像今天一个乐团的指挥,是这块五人乐舞画像砖的灵魂所在。其从容自如、气定神闲的执杆神态,让整个乐舞表演颇有一些“缓歌缦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的感觉。按照今天的惯例,乐手们的目光要汇集在指挥手中那根“指挥棒”,巧合的是,至少左侧疑似演奏箜篌这位“魋结束发”的乐人,是“聚精会神”面向这位指挥的。
赫章五人乐舞画像砖
最后,关于这块画像砖的时代问题,此前定为汉代。但无论是从疑似竖箜篌的出现,还是与其他地区执杆者形象的对比,再或是从这块画像砖其余人物的戴冠形象和整体的画面观感,此砖定为汉代似乎偏早,笔者更倾向其时代为魏晋南北朝时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