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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不可说丨崇拜、永生、高洁、乡愁……一声蝉鸣,回响千年

动静原创撰文:孙秀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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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居易有首《早蝉》诗,颇得“闲”“愁”,赋乡思,有古意。其诗曰:

月出先照山,风生先动水。亦如早蝉声,先入闲人耳。

一闻愁意结,再听乡心起。渭上新蝉声,先听浑相似。

衡门有谁听,日暮槐花里。

月下风中,蝉声入耳、动心,乡愁绵绵……诗中的“衡门”用《诗经·陈风·衡门》典故,取“衡门之下,可以栖迟。泌之洋洋,可以乐饥”之意——“渭上”虽好,却非故园。槐花又开,苦香淡淡,临风听暮蝉,声声惊乡心,此情何以堪?

图片来自网络

而由白居易上推大约五百年,晋代陆云认为,蝉有五德,堪比君子,是“至德之虫”。陆云《寒蝉赋》有曰:“夫头上有蕤,则其文也;含气饮露,则其清也;黍稷不享,则其廉也;处不巢居,则其俭也;应候守常,则其信也。加以冠冕,取其容也,君子则其操,可以事君,可以立身,岂非至德之虫哉!”陆云推崇蝉有“文、清、廉、俭、信”五德,还指出了“加以冠冕”的实际功用。其下文还有“缀以玄冕,增成首饰,映华虫於朱裳,表馨香乎明德”的说法,这里,他所指的是“貂蝉”。

“貂蝉”的本意是指貂尾和蝉饰,古代为侍中﹑常侍等贵近之臣的冠饰,借指貂蝉冠,又可泛指显贵的大臣。貂蝉冠或起源于秦代,《艺文类聚》卷四十八记载:“秦始皇复古冠貂蝉,汉因而不改。”至明代仍有记载,《明史·舆服志三》有曰:“公冠八梁,加笼巾貂蝉。”貂蝉冠上的蝉,当然不会是蝉本尊,应该是玉石、金银等加工而成的贵重装饰。或许大家真的没有想到,小小的蝉,居然在王公贵族的头上,已风风光光了几千年。

还有,八卦一下,那个叫“貂蝉”的美女,她原先的职事或许就是保管打理主人的貂蝉冠。主人仅仅呼叫一声“貂蝉”,她便马上奉上貂蝉冠,于是,“貂蝉”就成了她的名字——这显然不是个欢快的故事啊。至于后来的“连环计”,那谁,你放开貂蝉,与美好的蝉相关联的美女,你罗贯中不懂。

影视作品中的貂蝉,图片来自网络

的确,《三国演义》里,罗贯中并没有说清楚貂蝉的结局。而按照两汉人的观念,蝉是可以重生的,或许貂蝉也是吧。汉代人认为,蝉可以重生,乃至可以永生。大量出土文物表明,汉代墓葬,墓主人口中往往含有玉蝉,叫做“玉琀蝉”。汉代人们以玉蝉作琀(hán,据《说文解字》,送死口中玉也),寓意非常明了——蝉由地下洞出得以羽化飞升,玉琀放在亡人口中,是要帮助亡人“蝉蜕”重生,或藉由飞蝉而使得亡人的灵魂得以超脱,这是他们灵魂不死观念的极致表达。

故宫博物院收藏的汉代玉琀蝉,图片来自网络

蝉可以永生的理念在文学作品里也有体现。如,东汉才女班昭《蝉赋》曰:“伊玄虫之微陋,亦摄生於天壤。当三秋之盛暑,陵高木之流响。融风被而来游,商焱厉而化往。”可见,班昭认为,蝉是可以自由自在地“来游”的,而且可以随心所欲地“化往”。再有,游仙诗祖师晋代郭璞《蝉赞》曰:“虫之精絜,可贵惟蝉。潜蜕弃岁,饮露恒鲜。万物皆化,人胡不然。”在此,郭璞觉得,蝉餐风饮露,精洁之至,蜕化羽化,长生不老。其艳羡之情,溢于言表。唐代诗人齐己《新秋病中枕上闻蝉》诗曰:“枕上稍醒醒,忽闻蝉一声。此时知不死,昨日即前生。更欲临窗听,犹难策杖行。寻应同蜕壳,重饮露华清。”这表明,蝉可以重生的理念,可谓深入人心。

非但汉代,先秦时期,早在新石器时期的红山文化、良渚文化遗址内均发现有玉蝉,距今已是五千年以上了。红山文化遗址发现有较多圆雕玉蝉。红山文化还发现有三蝉玉璧,圆形的璧有循环往复之意,其上附有蝉纹,寓意生命循环不已,这应当就是真正意义上的“蝉联”了。而且,玉璧是礼天所用的圣器,璧上附蝉,似乎喻示蝉有通天神灵,这应当来自于古人对于蝉能高飞的朴素认知。良渚文化出土有蝉蛙合体玉雕,而在河南安阳商代妇好墓中也出土有蝉蛙合体玉雕。蛙的生殖能力强大,古人看来,其大腹形象与孕妇相近,而合体蝉蛙似乎表明,古人也认可蝉的生殖能力,蝉蛙合体玉雕,具有明显的生殖崇拜意蕴。

蝉这么具有灵性,又那么可爱,还会飞——难道很好吃吗?当然很好吃了。《礼记·内则》载有:“爵鷃蜩(tiáo)范”。东汉郑玄注解说:“蜩,蝉也……皆人君燕食所加庶羞也。”此可证实,蝉一度是君王宴席上的美味之一。才子曹植的《蝉赋》有曰:“委厥体于庖夫,归炎炭而就燔。”其中的“燔”就是“烤”的意思。什么,蝉难道生来就注定要被厨师做成烧烤吗,这命运太悲惨了点吧。正是因为觉得蝉的命运悲惨,曹植才以蝉自喻。而蝉烧烤,还有文物可见呢。现藏于陕西西安历史博物馆的汉代绿釉陶烤炉,简直就是“史上第一撸串神器”,你看你看,炉上并排两个烤架上正各自烤着四只蝉,有内味了呗,要不要“贯穿古今”一下。

汉代绿釉陶烤炉 图片来自网络

古人怎么捉蝉呢?《庄子·达生》记载:“仲尼适楚。出于林中,见佝偻者承蜩,犹掇之也。”这“佝偻承蜩”寓言的话语重心不在于如何捉蝉,而是要讲“用志不分”的道理,所以捉蝉方法讲得语焉不详。曹植的《蝉赋》上说是“运徽黏而我缠”,大约是用有粘性的东西来捕捉。现在,北方也还有用面筋来“粘(nián)知了”的法子,也有用长杆拴了网兜或塑料袋来“套知了”的。而现在,北方人更多的不是捉蝉,而是捉蝉的幼虫,叫作“金蝉”,方言里叫做“知了猴”或是“结了龟”。捉“金蝉”当然是要拿来吃的,“油炸金蝉”,百度一下,隔壁的小孩都馋哭了呢。嗯,就是这个时节,傍晚时分,夜色暗上,你到山东、河南、安徽一带城乡树林中,一定会看到人们在昏暗的树林里转来转去转来转去,还不停地拍摸树干,偶尔会兴奋地喊叫一声——那不是新兴的广场舞或健身项目,那是人们在捉从地下破洞而出要爬树羽化的“结了龟”。

而在《诗经》时代,人们对于蝉的认知似乎也归于质朴。《诗经》里有三首诗歌写到蜩(蝉)。《小雅·小弁》有曰:“菀彼柳斯,鸣蜩嘒嘒”。《大雅·荡》有曰:“如蜩如螗,如沸如羹。”《豳风·七月》有曰:“四月秀葽,五月鸣蜩。”这些诗句集中地关注到蝉的鸣叫,是在自然属性层面的摹写,而在比拟、象征等深层表达上似乎并没有开创。但《诗经》里还有一首以蝉来表现美女的《卫风·硕人》,影响很深远。《卫风·硕人》极力夸赞“硕人”之美曰:“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诗中的“螓”(qín),是指蝉的一种,似蝉而小,头宽广方正。“螓首”,是形容“硕人”的前额丰满开阔,也即古人所谓“天庭饱满”,是大富大贵之相。南北朝梁简文帝《听早蝉》诗有语“卫赋宜螓首”,即是用了《卫风·硕人》的这个典故。

蝉还别称为“齐女”,这来自晋代崔豹《古今注·问答释义》:“牛亨问曰:‘蝉名齐女者何?’答曰:‘齐王后忿而死,尸变为蝉,登庭树嘒唳而鸣。王悔恨。故世名蝉曰齐女也。’”崔豹的故事何所依据不详,但《卫风·硕人》所歌颂的大美女“硕人”是“齐侯之子”,也就是正牌“齐姜”,齐国公主,真正的齐女,这是明明白白的。崔豹的这个故事是有问题的,因为“齐王后”反倒不能说是“齐女”。因此,“蝉名‘齐女’”之说,正源可能还是《卫风·硕人》。但无论如何,后世诗词歌赋多有以“齐女”指代蝉的述写。如宋代丁谓《蝉》诗曰:“齐女幽忧后,幽时兴咏中。晓寒初饮露,夕燥正含风。翼若裁绡薄,心如鼓橐空。貂冠如见用,清白励王公。”而宋代徐照《柳下闻蝉》直接说“晚凉多处听蝉声,齐女当年变化成。”

唐代是写“蝉诗”最多的朝代,据分析说,唐诗中含“蝉”字的诗作达九百五十四首之多,而以“蝉”为题的诗作也有近八十首。唐代“蝉诗”中最著名的,大约就是“咏蝉三绝”了。即虞世南的《蝉》:“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骆宾王的《在狱咏蝉》:“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亲。那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还有李商隐的《蝉》:“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五更疏欲断,一树碧无情。薄宦梗犹泛,故园芜已平。烦君最相警,我亦举家清。”清代文人施补华《岘佣说诗》评价说:“同一咏蝉,虞世南‘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是清华人语;骆宾王‘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是患难人语;李商隐‘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是牢骚人语。”这种对比的阅读赏析,很有见地。

在蝉声中思考、寻觅,写下这样的文字,真感觉是与先民穿越千年的会话。而听一曲我们贵州的侗族大歌《蝉歌》,那样鲜活的“嘎所”流淌开来,“春蝉咛咛叫”的吟唱似乎一下子浸润到心灵最深处,这和谐的境界,仿佛是蝉的精灵在歌唱生命,仿佛是红山文化、良渚文化玉蝉的精灵生命吟唱的动听回响。

编辑

曾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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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审

陈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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