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前纪】
纪者,理也。理其事要,述其颠末;藉明叙事之本,生发之根。
关岭海百合
——两亿两千万年前的生命大发现
安顺一带隐藏的远古生命之谜,是从海百合化石的发现而开启的。但其发现过程,却浸透着先驱者的鲜血和生命。这是一个为发现生命而献出生命的沉痛故事。
1944年——抗日战争的尾声,中国地质学会第二十届年会在贵阳召开。会后,几位年轻的地质学家许德佑、侯学煜、陈康、马以思(女)一行四人,组成西部地区地质勘察小组,从贵阳来到安顺,沿滇黔公路徒步西行,以对沿线的地质及古生物状况进行考察。途经关岭县时,许德佑采集到了一块珍贵的海百合化石标本,据说这是他第五次采集到这种标本。此前他已四次入黔,对贵州的部分地质状况做过较深入的考察,先后有《贵州三迭系之数个剖面》《滇黔公路东段地质》《贵州三迭系》等著述发表,是贵州地质和古生物研究的先驱。许氏一行抵达盘县后,兵分二路,侯学煜转道兴义、贞丰进行土壤考察;许德佑则与陈康、马以思三人,从盘县折返普安,拟沿古驿道前往郎岱县茅口一带继续进行地质考察。途经普安县罐子窑时,正逢赶场天。偏僻之乡,三位地质学家的举止、装束自然格外引人注目,偏巧他们恰好在罐子窑小学附近采集到一块化石。激动之余,许德佑当众将石块砸开,并将其中隐含的化石展示给周围的人群观看,石块中清晰显现出来的螺蛳标本,令围观的乡民惊奇不已。随之,有关他们是探山取宝的高人,而那些装满了地质和化石标本的鼓囊囊的行李,就是已经找到的财宝等诸如此类的流言,竟不胫而走,四处疯传。很快,流言就酿成了悲剧。
两天后,1944年4月24日,几位地质学家在隶属普安县的五里坪雇了三名挑夫,沿古驿道往茅口进发。行至晴隆县大田乡一个地势险要的垭口时,突然跳出十多个持枪匪徒,随着一阵零乱的枪声,三位地质学家全部罹难。但当匪徒们打开那些满以为全是金银财宝的口袋时,却一个个都傻了眼,原来口袋里装的,不过都是些在当地随处可见的破烂石头。气急败坏之下,他们将这些珍贵的地质和化石标本随手抛撒一地……
这个因无知和贪婪而酿成的血案,很快就震惊了最高当局,国民政府严令缉凶破案。在地方当局的严密追捕下,不到一个月,参与此案的十多名匪徒皆被缉拿归案。经审讯得知,此案主谋易仲三,系一当地恶霸,他在得知许德佑等人的传闻后,立即纠集了十多个匪徒,一边安排眼线(三名挑夫中的二人),一边派人设伏,由此导演了一场由愚昧和无知,凶残和贪婪引发的惨案。因此案影响巨大,手段恶劣,涉案诸人,除易仲三因拒捕被当场击毙、另两名匪徒跳岩身亡外,其余通被处决。
嗣后,为了纪念三位年轻的地质学家(罹难时,许三十六岁,陈二十九岁,马二十六岁),中国地质学会专门设立了以他们的名字命名的许德佑奖、陈康奖、马以思奖。并将三人遗骨安葬在风景秀丽的花溪。
几年后,许德佑采集的海百合化石标本,经穆恩之研究,以“许氏海百合”的命名而公之于世(后被规范命名为“许氏创孔海百合”)。
而正是这一发现,为后来关岭地区晚三叠世早期生命的大发现埋下了伏笔。
海百合化石
半个世纪之后——大约从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期起,在许德佑当年发现海百合化石的关岭县,当地农民开始将一种被他们称为“石花”的化石拿到市场上出售。与一般的化石不同,这些形态美丽、婀娜多姿的石上之花,无论造形还是构图,都有如出自绘画大师笔下的艺术之作,具有很强的观赏性。所以,甫一面世,就赢得收藏家的青睐。随着市场看好、需求扩大,采挖的规模与范围也越来越大,进而更有了惊人的发现,一种身躯庞大的“龙”化石被发现并已进入地下交易。闻知此讯的当地派出所立即采取行动,果断没收了这块稀有的、事后被鉴定为鱼龙的大型化石。由此引起地方政府和相关部门的重视,开始采取严厉的干预措施,除禁挖、禁采外,还划定了相应的保护范围。此后,随着一批批地质专家、古生物学家的联翩到来和研究的深入,一个蕴藏丰富的古生物化石群终于揭开了它神秘的面纱。经反复勘查、研究,专家们发现,在以新铺乡黄土塘村为中心的上百平方公里范围内,埋藏着晚三叠世早期(距今约两亿两万年)门类众多的古生物化石;除已大量出土的海百合化石及其所代表的各种无脊椎动物如菊石、蛤类、螺类、牙形石等等之外,更重要的是发现了种属丰富的海生爬行动物,包括亚洲首次发现的楯齿龙类一属一种、肿肋龙类二属三种、海龙类二属二种、鱼龙类五属五种,总计十属十一种。其中新发现的种属有:鳍龙类的黄氏新中国龙、朱氏瓦窑龙、美丽瓦窑龙;鱼龙类的周氏黔鱼龙、梁氏关岭鱼龙、蔡胡氏典型鱼龙、邓氏贵州鱼龙,以及未定种的黔鱼龙;海龙类的孙氏新铺龙、黄果树安顺龙,以及未定种的安顺龙;楯齿龙类的小型龟龙等等。是世界罕见的古生物化石宝库之一。
关岭化石群国家地质公园博物馆
2009年,还是在当年许德佑发现海百合化石的地方一一关岭县新铺乡,一座现代化的建筑——关岭化石群国家地质公园博物馆正式建成并对外开放。这是一个以原址保护为主、样品陈列为辅的特殊博物馆,馆址设在发现化石最集中、地形最高的卧龙岗。它高耸于群山之巅,将亿万年来黔中大地所经历的沧桑巨变,凝固成一个个的生命故事,深深地镌刻在坚硬的石头上,无声地诉说着这块土地上生命诞生及演化的壮丽行程。数量不菲的海百合化石,摇曳多姿,形态各异;纤细的茎配上喇叭状的冠,宛如一朵朵盛开的百合花,簇拥丛集,盘绕曲回,如百花之争艳,群芳之竟舞。其姿影身形,既舒展挺拔,又飘逸妩媚,充满了生命的韵律和倔强……几处原址保存的鱼龙化石,将它们临终前的生命形态,原封不动地镶嵌在因地质变化而形成的坚硬岩层上:庞大的身躯,扭曲的姿体和痛苦的挣扎,瞬间即被伟大的自然神力所捕获、定格,凝固成永恒的生命形态,经过漫长岁月的洗礼,穿越两亿多年的时光,又形神毕肖地呈现在世人面前。这种用生命完成的永恒瞬间一一或者说瞬间的永恒,向我们传递出一个明确无误的信息:在安顺以及贵州,生命的起源和演化也如同地球上的其他区域一样,同样经历了一个从低级到高级,从简单到复杂,从海生到陆生的完整过程。同时,它也揭示了早三叠世以来贵州高原地质地貌的巨大变迁。
鱼龙化石
而今遍是崇山峻岭的贵州高原,在二十亿年前,与有着世界屋脊之称的青藏高原一样,还是一片汪洋,即古地中海。现今贵州各地所发现的古海洋生物化石,如晚震旦世的瓮安生物群、中寒武世早期的凯里生物群、下寒武世的遵义牛蹄塘生物群等等,就是由此而来。是伟大的地壳运动改变了一切。按地质学家的说法,今贵州境内的地质变迁,自元古代的武陵旋回至新生代的喜马拉雅山旋回,共经历了二十一次性质不同、规模不等的褶皱运动和升降运动,而以升降运动为主。其中,对贵州现今的地质地貌形成影响最大的,首先是发生在中三叠世晚期(距今约两亿三千万年)的升降运动,此次运动使贵州西北面最终抬升出海(此前的升降运动曾使之几沉几浮),隆起为陆,海水开始部分退出贵州。此后,在晚三叠世(距今约两亿年)的又一次升降运动,使贵州完全隆起为陆,海水自北而南全部退出贵州,完成了从海相沉积到陆相沉积的过渡。有专家推断,现今关岭地区晚三叠世古生物化石群的形成,就是因为此次运动造成了一个封闭的海域,此后,随着被阻隔在这一狭小区域内的各种海洋生物的繁衍,其种群日益密集化,最后不仅导致了整个食物链的断裂,而且,终因缺氧而集体死亡。因此,他们将这片远古海域在后来的沧桑巨变中形成的高山之巅称之为“集体的坟场”。不过,似这样的“集体坟场”,在安顺至少还有两处。一处是距城仅数公里之遥的安顺东郊核桃寨,寨旁有座著名的螺蛳山,因山上满是与岩石溶为一体的螺蛳化石而得名。另一处在紫云县狗场乡一带,那里近年来发现了大量的海藻类和珊瑚类化石,被当地农民源源不断地采挖到市场上出售。虽然此两地皆未经科学的勘察和研究,但它们同样是安顺“高岸为谷,深谷为陵”,经历沧海桑田之变的重要见证,同样向我们传达出远古洪荒丰富的生命信息。
贵州现代地貌的形成,主要源于后来的喜马拉雅造山运动。大约六千五百万年前(古新世早期),漂移中的印度板块向欧亚板块冲撞和挤压,由此揭开了喜马拉雅造山运动的序幕。在大地剧烈的撞击下,在天摇地动、山呼海啸的创世巨变中,而今的世界之巅喜马拉雅山迅速抬升隆起,包括贵州在内的中国现代地貌基本形成。如《贵州省志・地理志》所言:“贵州现代的地貌,主要是燕山运动以后形成的。地貌发育分为三个时期:大娄山期是贵州地貌长期剥蚀夷平的时期;山盆期是在喜马拉雅造山运动后又一剥蚀夷平期,贵州现存的高原面主要就是这一时期形成的;乌江期则是河流深切的峡谷及阶地形成期。”
此后,波涛汹涌的海洋时代让位给坚实峻峭的陆地时代,地球上的生命运动又揭开了新的一页。沿着环环相扣的进化链,从两栖动物到爬行动物再到哺乳动物,从灵长类的古猿、南方古猿到直立人(能人)、智人,在史诗般的生命演化中,终于走出了伟大的人类,诞生了照亮黑暗、辉耀天宇的人类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