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不可说丨煌煌凌霄花，高花艳若烧，古诗词里赏凌霄

“满地凌霄花不扫，我来六月听鸣蝉。”这是陆游《夏日杂题》中的诗句。凌霄花开，从夏至秋，生机勃勃，诗意盎然。

凌霄花最早见录于《诗经》。《小雅·苕之华》中有“苕之华，芸其黄矣”“苕之华，其叶青青”的诗句。结合《毛传》《郑笺》《正义》的注释，以及《尔雅·释草》中的说法，“苕”指“苕陵”，即凌霄花。

凌霄花，图片来自网络

宋代诗人赵蕃是很喜爱凌霄花的，而且他还栽种过凌霄花。赵蕃《咏智门佛殿前凌霄花与斯远同作》诗曰：

桂栽初得地，藤附亦凌霄。层叶圆如葆，高花艳若烧。

故能开续续，殊愈落飘飘。有木方思种，从僧会乞苗。

诗里第三句中的“葆”是指“茂盛貌”。诗写凌霄花怒放如火，红艳夺目，花繁叶茂。“开续续”“落飘飘”也写出了凌霄花花期长、姿态美的特点，不经意间便流露出了诗人的喜爱之情。因此，讨要凌霄花花苗栽种，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此外，赵蕃还有一首写凌霄花的诗歌，他的《篱落间见凌霄偶书》诗曰：“凌霄何自名，缘木与俱生。底事因蓬附，故为亦蔓荣。”这首诗则很平实质朴，不重描绘，很有理趣。是啊，难怪赵蕃发问，凌霄花为什么叫凌霄花呢？

“凌霄”一词的本意是指“直上云霄”，往往比喻人品高洁。出处见于魏晋名士陆机的骈文《演连珠》：“臣闻遯世之士，非受匏瓜之性；幽居之女，非无怀春之情。是以名胜欲，故偶影之操矜；穷欲达，故凌霄之节厉。”陆机之弟陆云《赠汲郡太守诗》亦有“肃雍芳林，芬响凌霄”之语。

东晋干宝《搜神记》卷六载：“（魏）明帝为凌霄阁。”这是“凌霄”用于建筑名称的开始……后来，玉皇大帝的大殿被称为“凌霄殿”，《西游记》里专门尊称为“灵霄宝殿”。大约是因为玉皇大帝的缘故吧，人世间叫“凌霄殿”的是没有的，连“凌霄阁”“凌霄台”之类的也罕见。而唯独这花叫了“凌霄花”，真是仙气满满啊。难道——这凌霄花是玉皇大帝灵霄宝殿里的仙花遗落在人间？而凌霄花这么美，又或者是灵霄宝殿里的仙女下凡来？

影视作品中的灵霄宝殿，图片来自网络

凌霄花是有“仙气”的，至少，宋人诗词里是这样描绘的。宋代洪咨夔《晚径》诗曰：“促织声来竹裹，凌霄花上松梢。清泉白石心领，野鹤孤云手招。”陈允平《伍炼士松隐居》诗曰：“树顶危巢堕鹤翎，凌霄花白女萝青。无朝无暮云烟起，时有人来采茯苓。”这两首诗里，与凌霄花共同组成“仙界仙境”的是翠竹、青松、女萝、清泉、白石、仙鹤、云烟、茯苓，这些元素，都是古人修仙的标配啊！而张镃的《蝶恋花·洒面松风凉似水》则直接写到了仙人，还是个有隐形的翅膀的会飞的仙人。其词曰：

洒面松风凉似水。下看冰泉，喷薄溪桥底。叠叠层峰相对起。家居却在深山里。

枝上凌霄红绕翠。飘下红英，翠影争摇曳。今夜岩扉休早闭。月明定有飞仙至。

词的下阕说，当那红艳艳的凌霄花盛开又飘落的晚上，月光皎洁，仙人飞舞，翩然而来——你说神奇不神奇仙气不仙气！

而现在我们能看到的最有“仙气”的凌霄花，大约就是崂山太清宫三皇殿“汉柏凌霄”和三清殿“侧柏凌霄”了。这个时节，古树凌霄，相映成趣；摅怀旧之蓄念，引思古之幽情，感世代之变迁，生昂扬之梦想。宋代诗人范成大《寿栎堂前小山峰凌霄花盛开，葱蒨如画，因名》诗有曰：“天风摇曳宝花垂，花下仙人住翠微。一夜新枝香焙暖，旋薰金缕绿罗衣。”其诗意，正与此景此情相合。

汉柏凌霄，图片来自网络

仙气之外，凌霄花自有禅意。唐宋诗人吟咏，多有凌霄花开在古寺而题赠僧人的。如唐代李颀《僧房双桐》有曰：“青桐双拂日，傍带凌霄花。绿叶传僧磬，清阴润井华。”唐代李端《慈恩寺怀旧》有曰：“去者不可忆，旧游相见时。凌霄徒更发，非是看花期。”宋代赵汝回《凌霄花为复上人作》诗曰：“袅袅枯藤淡绛葩，夤缘直上照残霞。老僧不作依棲想，将谓青松自有花。”宋代陆游《游弥牟菩提院，庭下有凌霄藤附古楠，其高数丈，花已零落满地》诗曰：“绛英翠蔓亦佳哉，零乱空庭玛瑙杯。遍雨新花天有意，定知闲客欲闲来。”

仙气之外，凌霄花自有人间烟火气。《本草纲目》记载，凌霄花的花、叶、茎、根皆可入药。传统医学认为，凌霄花有行血去瘀、凉血祛风功效。唐代唐彦谦《寄友三首》其一有曰：“新酒秦淮缩项鳊，凌霄花下共流连。别来客邸空翘首，细雨春风忆往年。”秦淮河上，新酒美，鳊鱼鲜，凌霄花烂漫，这是诗人“却忆花前酣后饮，醉呼明月上遥天”的真挚情怀。宋代梅尧臣《真上人因送毛令伤足复伤冷二首》其二诗曰：“陶令归时远公送，石苔秋雨步迟迟。凌霄花在古松上，也笑向人人不知。”这是与凌霄花共情，有凌霄花恰如美人笑靥的妩媚。宋代陆游《信步近村》有曰：“三亩空园喧啄木，十寻高树络凌霄。”写啄木鸟欢叫，凌霄花明艳，一动一静之间，尽显闲适自在。明代偶桓《为沈趣庵题画》诗曰：“溪山深处野人居，小小帘栊草阁虚。洒面松风吹梦醒，凌霄花落半床书。”诗情画意，清雅无言，有返璞归真的意趣与文人的高洁，也似乎隐含着远大的志向与凌云的抱负。

唐代诗人白居易《有木诗八首》其七诗曰：

有木名凌霄，擢秀非孤标。偶依一株树，遂抽百尺条。

托根附树身，开花寄树梢。自谓得其势，无因有动摇。

一旦树摧倒，独立暂飘飖。疾风从东起，吹折不终朝。

朝为拂云花，暮为委地樵。寄言立身者，勿学柔弱苗。

白居易这首诗专门吟咏凌霄花，是托物言志的名作。诗从反面立意，强调立身当自立，谆谆教诲，古道热肠。

宋代贾昌朝《咏凌霄花》诗曰：

披云似有凌霄志，向日宁无捧日心。

珍重青松好依托，直从平地起千寻。

这也是歌咏凌霄花托物言志的名篇。贾昌朝出身名门望族，博学善论，素有大志。诗里表白，自己既有凌云壮志，又有向日捧日忠心，要依托青松，拔地而起。显然，这首诗颇有“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的感觉。而贾昌朝果然“凌霄”，一生显贵，数为宰相，封许国公，进封魏国公，“民皆见思”（宰相王珪对贾昌朝的评价，大意是“人民怀念他”）。

苏轼《和陶饮酒二十首》其八有曰：“煌煌凌霄花，缠绕复何为。举觞酹其根，无事莫相羁。”苏轼好可爱啊，不仅“一尊还酹江月”，这里还以酒浇凌霄花根，请凌霄花饮美酒，客客气气啊。然而，在苏轼眼里，凌霄花美则美矣，却是经营累心，正如俗务缠身，不由慨叹“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同一意趣，“苏门四学士”之一的晁补之（另三位是黄庭坚、秦观、张耒）与苏轼唱和，其《饮酒二十首同苏翰林先生次韵追和陶渊明》其七有曰：“庭前两古柏，凌霄灿其英。问此谁荣枯，雪霜见其情。荣枯何足计，有酒还自倾。熟寐暂展转，觉来一蝉鸣。归休但如此，便足了平生。”他们师生二人，看淡“荣枯”，抛却“凌霄”，诗酒潇洒，快哉快哉！

苏轼吟咏凌霄花的诗句影响很大，宋末诗人董嗣杲《凌霄花》诗曰：

根苗着土干柔纤，依附青松度岁年。

彤蕊有时承雨露，苍藤无赖拂云烟。

艳欹偷醉斜阳里，体弱愁缠立石颠。

翠飐红英高百尺，藏春坞上忆坡仙。

南宋末年，江河日下，士气之昂扬自信消磨殆尽。世移诗易，诗歌的确是时代的同期声。这首诗结句所追忆的“坡仙”就是指苏东坡。然而，尽管董嗣杲诗里的凌霄花叶翠花红，高达百尺，却风骨尽失，只能醉生梦死，体弱多愁，过着“依附”的生活，百无聊赖！

正如同本文开头所说赵蕃亲手栽种过凌霄花，宋代词人苏庠也是凌霄花花主。他的《谒金门·怀故居作》词曰：

何处所？门外冷云堆浦。竹里江梅寒未吐，茅屋疏疏雨。

谁遣愁来如许，小立野塘官渡。手种凌霄今在否？柳浪迷烟渚。

愁非闲愁，不禁回想；疏雨烟渚，四野茫茫；手种凌霄或可凌霄绽放，孤身天涯，且奔前程……“谒金门”这一词牌，又名“空相忆”“花自落”，其中情味，真堪嗟叹。

李渔《闲情偶记》认为，“藤花之可敬者，莫若凌霄。然望之如天际真人，卒急不能招致，是可敬亦可恨也。欲得此花，必先蓄奇石古木以待，不则无所依附而不生，生亦不大。予年有几，能为奇石古木之先辈而蓄之乎？欲有此花，非入深山不可。行当即之，以舒此恨。”李渔的这篇，简直类似周敦颐《爱莲说》了，是“爱凌霄说”。他强调的是，对凌霄花要有敬爱之心。

与李渔所说“欲有此花，非入深山不可”大不相同，现在，凌霄花非常亲民，园林中处处都有，算是个大众花卉了。凌霄花的花色也有很多，除了常见的红中带黄的颜色，深红的也有，白色的也有。而且，凌霄花结荚结种子的也并不稀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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